走近祁门胡氏骨伤科的传承人胡永久

轻其一片海

（一）
4月27日，星期四，特意寻了这么一个日子。胡永久没有安排专家门诊，我们前去拜访他。然而，近10点我们到达他的办公室，胡永久刚参加完县里的会议，前来看病的人已经挤在办公室了。胡永久略带歉意地说，你先看看书，了解一下胡氏骨伤科。我先把几个病人处理一下。
“胡医生”“胡主任”“胡院长”……病人的称呼五花八门，胡永久一一应答，“怎么了？”“我看看”，“我给你摸一下”……看不出不耐烦，脸上始终带着标准的“胡氏微笑”，“我给你扎一针”，“这个要上夹板”……有条不紊。
“我前几天在家里突然感到脖子动不了，找到胡医生，他给我扎了几针，好多了。今天再来扎几针。”一位来自祁门平里的余姓患者说，“我们都是找胡医生。”
正说着，一对来自黟县柯村的年轻夫妻走了进来，妻子说自己腰疼得受不了，不能弯，不能动。丈夫说，胡院长，十几年前，我骨盆骨折，是您把我看好了。所以我带老婆前来。胡永久说，哦，我记不得了。立马诊断，也立马施针。虽然患者一个劲地叫着“疼疼疼”，但在胡永久边玩笑边调侃的安慰下，慢慢冷静了下来。10分钟之后，这位患者说，我的腰可以动了。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胡永久说，今天算是比较清闲了。
（二）
对于我们认为很是神奇的针灸，胡永久说，对于祁门胡氏伤科来说，正骨才是他们的“主业”。
胡永久家学渊源，是祁门胡氏骨伤科的第四代传人。据胡永久自己的著述，清末，其祖上生活在祁门雷湖，急公好义。一个偶然的机会救了一个流浪的生病的老道。没有想到，这位无儿无女的苏姓流浪汉，是河南登封人士，得过少林高僧治伤真传。于是，胡永久的祖上因缘际会，领会了《少林寺张大周秘传良方》，开创了胡氏骨伤科的传奇，从而在雷湖周边的区县演绎出将近两个世纪的救死扶伤的正骨故事。
从曾祖胡显君，到祖父胡茂忠、父亲胡友来，再到胡永久，胡氏骨伤科已传习四代,也传奇了四代。
胡显君拜师具有传奇色彩，胡茂忠续写传奇。胡茂忠家道殷实，还开了磨坊、油坊和糕饼坊。但胡茂忠治伤不取分文，还为伤病患者提供食宿。因为医术精湛，家中的36间房，经年都住满来自徽州周边地区的危重病人。村民因其不爱钱财而称其为“死老板”。如果看病开销过大，则广而告之说油价上涨一分，以此贴补。胡永久说，他在县医院任院长时，一位来自雷湖的90多岁的老人家找到他看病，但是还是批评了他一顿，“你不如你祖父。到你这里老看病，还要挂号，要许多钱。你祖父给我们看病，不仅不收钱，还给我们煨骨头汤。”弄得胡永久哭笑不得。
至胡友来，既经过父亲的精心指点，又外出拜名医为师，18岁接过父亲的衣钵悬壶济世。40多年时间名震皖赣两省。
（三）
胡永久的专家门诊安排在每星期一三五。胡永久说，每天只能安排60个专家号。即便这样，他的门诊量几乎可以达到所在医院的一半以上。他自信地说，我的门诊量较之于黄山市排名第二的医生要多出一倍以上。
胡永久半带玩笑地说，大医院的成功有设备的原因，而我靠名气吃饭。我的病人都是熟人传熟人，丈夫带妻子，这样带出来的。
胡永久跟随父亲胡友来学徒三年打下传统的正骨基础，1994年又到北京解放军304医院骨科中心进修一年。融传统与现代经验于一体，胡永久开创自己的传奇。
胡永久说，自己学正骨还是老办法。小时候只记得父亲把一只碗敲成碎片，装入青布袋内，袋口扎死，一般人是打不开的。自己要跪着徒手将布袋中的碎碗复原成整碗。反复练习，锻炼手感。
胡永久说，那时物资匮乏，完成了任务，父亲奖励几分钱买一根油条，或者一根冰棒。
何必这样磨练自己？我有些门外汉似地发问。“那样锻炼，你能明了骨头的特性，知道结构。”胡永久说，过去没有现代影像技术，对于骨头的探索只能依靠医生的经验，这样手感非常重要。虽然现在有技术辅助，对于骨折之类的地方可以看得很是清晰，但是传统的复位、接骨，还是要依靠医生的手感。
我们讨论时，旁边一位女士搭话。她是祁门人，现在北京为子女服务。曾经自己的手臂骨折，是胡永久为她治疗的。她说，胡医生的手法就是不一样。自己作为患者有深刻体会。他复位时似乎能看见里面哪个地方有碎片，哪个地方有错位……胡永久说，这就是练手的效果。
其实不仅仅是手感的问题，胡永久的这般功夫在有成像技术的时候依旧展示。
1996年时，屯溪一位18岁的小伙子面临冬季招兵，但不巧发生了骨折。如果进行手术治疗则很可能失去当年参军的机会。胡永久神奇的手起到了神奇的作用。经过胡永久数次手法矫正，小伙子完全康复。而2014年黟县一位12岁的小女孩发生骨折，需要外科手术。但是女孩酷爱跳舞，甚至以跳楼来威胁自己的父母，坚决不愿意动手术，害怕因此留下疤痕。又是胡永久，用神奇的手，一次性正骨，女孩康复了……
（四）
胡永久不仅传承家族的正骨技术，更传承恪守的从医规矩。
胡永久说，徽州是个文风昌盛的地方，文化底蕴很厚。祁门又是御医之乡，如同汪机等人为中医留下了非常珍贵的遗产。我祖上行医也非常讲究医德，讲究规矩。虽然有些“仪式感”，比如我的祖父外出看病都要坐轿子，脚不粘泥，但那样也是表示对医生职业的敬畏。他们最为看重的是对病人的关心，一切以方便病人为首要目的。所以我也给自己制定了一些规矩，也就是要“简便廉”，用简单的方法，方便病人，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完成治疗。
胡永久笑着对我们说，像我们这样，用几块杉树板就能为骨折的病人正骨，对于那些追求利润的医院来说，是不受欢迎的。这样就会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一位来自黟县的病人经诊疗后，询问是否要住院治疗。胡永久说，一则我这里没有床位了，二则你现在可以回到黟县去治疗，没有必要在这里多花钱。毕竟在外面花费要大一些。
我咨询，这样把病人挡在门外是否会损失医院的利益？胡永久说，不是依靠一两个人来生存。而且，我不能砸了自己的牌子，说胡永久也存在过度治疗的问题。
就在此时，一位从其他医院转诊过来的病人对胡永久抱怨，说是又要签字、又要化验，一个骨折手术麻烦得要命。怎么当时找到你没有这么多的问题？胡永久又露出他的“胡氏微笑”，或者因为是熟人，或者是显示自己的自信，“我只要答应做正骨，是不需要签字的。”
“难道不害怕留下麻烦？”我有些不理解。
“我只要答应做正骨，就不会有麻烦。”胡永久说得很淡然。或者这也是一份对患者的承诺，是一份担当，也是一份对自己的自信；同时，也是对自己“简便廉”的另一种诠释？
（五）
有家学渊源做基础，但胡永久说自己继承三分，创新则有七分。即如那我们看来有些神奇的针灸，胡永久说，我们针灸的穴位，和别人有些不同，甚至许多都不是传统的穴位。经过我么历代的摸索，探索了72处“奇经奇穴”，效果很好。
胡永久说，时代变了，需求也变了，医生需要继承，更需要创新。所以胡永久在手法正骨的基础上，探索了汤药康复、断肢再植、手术纠畸，甚至治疗痛风等。安徽中医药大学校长王建评价他说，“在继承和弘扬传统家学胡氏中医骨伤科治疗技艺的基础上，结合现代西医骨科技术，不断创新发展，擅长中医正骨，在黄山市乃至全省全国独具特色，对骨科各级各类手术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六）
2014年5月，祁门胡氏骨伤科被列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胡永久成为代表性传承人。
胡永久坦言，胡氏骨伤科历经四代传承，但目前面临许多制约。如传承方式的制约，家族传承很大程度上有一定的制约；传承方法上的制约，比如摸碎片之类的，比如双拇指推拿，需要进行用手舂稻谷之类的艰苦训练，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吃不了这个苦。他半带玩笑地说，这项手艺，或者就到我这儿为止了。这也导致了传承人的缺乏。还有如管理方式的制约、人们对中医认识的制约等等。
然而，胡永久没有就此停步。他曾针对性地提出建议，要培养中医的后继人才，建立胡氏骨伤科的专门博物馆，进行专题陈列，并针对胡氏骨伤科代表性的技艺专长、手法经验进行深入的临床研究等。
而且，胡永久自己也在着力传承祁门胡氏骨伤科的技艺。他不仅专题研究胡氏骨伤科，而且跳出家族的荣光看待胡氏骨伤科，从徽州文化的源头开展胡氏骨伤科的历史价值、应用价值、学术价值研究，从新安医学的大范畴看待胡氏骨伤科的传承与创新。近年来，先后获省级三等奖以上科技成果4项，并编纂出版《祁门胡氏骨伤科》《新安骨伤科》等书籍8本。
胡永久说，自己当不负祖先的传奇，让传奇永久。
其实，胡永久遇到的是新安医学一些家族传承的普遍问题。如何让这些传承继续？胡永久做出了自己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