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江岭，自来路的延伸往西北方向走——往“官坑”去。那边已不是景点，也就少了过往的车辆，虽然也是公路，可走了大半天，却是变的越来越安静了。好在还是江南，一处山野深翠、一处新竹凤尾、一处青田黄花、一处野村闲庄，各自随意处境，却都是田园风光。走着、看着，不无聊，不寂寞。 运气好！走了不足十公里，在一处没有标识的三岔路口找一辆停在路旁的七座车的司机问路。司机给指了路，随口来了一句：你怕是还得走三四个小时哦。也随口问他一句：你们去哪，顺路的话就带上我？司机说：我们倒是也要去“官坑”，可先要去“段莘乡”上办些事，就怕会耽误了你的时间。回他：你说我走去得三四个小时，你的事情三四个小时还办不完？司机一想，笑了：就是哦，应该还是我们快些。 坐在了车头副驾的位置上。整车就我一个人得花钱，其他都是亲戚。
司机说，他根本就是个跑营运的，只是今天要去乡上办些事情，完了就去官坑走亲戚——继续办事情。 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到的“段莘乡”。办了两件事儿：一是去“段莘中学”，给一个不知道是学生还是老师的女孩子送了一袋吃的东西（那一带的村子里只有小学，中学只有乡上有，所以孩子们必须得寄宿。送吃的可能跟这个有关）；二是去乡政府，给一份文件上签了字、盖了章。——那该是一件不大好办的事情，所以引得往“官坑”去的路上，司机像大多数的国人那样，一遍又一遍的在向大家汇报，他找了什么什么人、什么什么人又找了什么什么人，给人家应承了什么什么事，才将这事儿办下来的。 ——最后一句是：这种事旁人根本不可能办到。
“官坑”位于段莘乡的西北方，处于重山深处，那里山峦叠嶂，交通极为不便。如今怎样了不清楚，反正当时还有不少地方是石砾路，坑坑洼洼，坐在车里颠的人心碎。现今尚且如此，何况从前！因此，或就无人知，或就能安心的隐居于此了。所以，“官坑”建村的起始，还真就是唐末士大夫——洪经纶，为要隐居避祸的原故。 小小如“官坑”，仅百来户的人家，士大夫的名声早已远去，深山中的闭塞，使大家无以选择的耐得了贫寒，守住了清静。如今外人去得若心不能相印，怕是彼此都要被当做方外人了。 问司机，这里怎么现在都还没条公路？他说：这附近要建水库，一些地方以后就要被淹了，该什么地方修路可能是大规划中的内容罢。——又将是一处桑田沧海的变现。
段莘到“官坑”不足十公里，颠着颠着，就到了。跟司机一家分手后，往村中有饭馆招牌的地方去。走过那道简陋的小木桥时，一眼就被那桥下溪水的清澈吸引了，那里映的出河床上卵石的石纹，映的出苔草依岸的鲜绿，映的出水中肥鸭的红蹼。——这才是婺源该有的水色。 走下木桥，沿溪水循着畔上的青石小路前去。村宅的破败可想而知，斑驳的墙体上，“灰”该是它最接近原本“白”的颜色了，一切边沿或破损处的“乌黑”中明明的透着苔绿，似乎远远的都能嗅到腐朽的气息。还有那，随处好像都有的用破木板任意搭建的棚屋、随处好像都能开出一块来的小菜地；还有那，布满全村的青蓝泛亮的石板小路、和那随时都得侧身让路给的——大水牛。两天来，仿佛这才算是看到了些乡村该有的景致。 最妙处：这里没有游客，没有贴在墙上的规则或守则，可村子里却是超乎想象的干净，干净到几乎与它的破败不符。村子里也没有嘈杂，间或擦肩的村民默默而过，脸上是安详、是和气，是波澜不惊。几处所谓挂牌的民宿、饭馆，招牌多只不过一块纸板，顶多是个“指路”的功能。 ——天阴着，深山处，有点寒。清寒冷落了尘埃，使原色纯清了，——老旧的村，淳朴的人，清澈的溪，干干净净的所有。嫩黄的油菜花田在村外，此刻被村子锁着，一点都还看不见。
吃午饭的地方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所谓院子，其实就是用些长短宽窄各不相同的木条圈起来的一块地盘。地盘整个用水泥墁过，平整而干净。特别的，是那些用木条圈起的栅栏，中间的空隙足以随意的跳猫。中国人不大喜欢用栅栏，中国人喜欢用墙，要断了一切被外界窥视的可能。所以此刻的这处栅栏就显得格外亲切了。主人在栅栏靠里一侧的边上还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可能花期未至，正绿肥红瘦时。 栅栏在“门”的位置，正经的用上了原木——两根碗口粗、被剥了皮的木桩做门框，上面杠上了两根同样粗的原木算是门额，门扇仍旧是栅栏。门框两边各钉着一块薄板儿，一块上写着：吃饭、住宿；一块上写着：X老师家。——突然意识到，婺源好像有很多“xx老师家”哦（负责任的说，全国的“xx老师家”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婺源一地的多）。这老师们都来做买卖了，那学生们又都交给谁了呢？再说，看薄板上的字也不大像老师写的哦。可转念一想，这世道既然都能有“苍老师”了，为什么婺源就不能多几个老师呢？——所以，大踏步的就进去找“X老师”讨饭去了。
家里只有女掌柜在家，中年人，圆圆脸，气定神闲，话不多、却句句在理。没敢问“X老师”指的是她本人、还是她先生、她孩子、她爷爷、等等，总之但凡有个老师能跟这所房子沾边，人家的挂牌就不能算错。所以就直奔主题——点菜。粉蒸肉+小青菜。 女掌柜斟上了一杯绿茶，说：你今天不走了吧，村后的油菜花正艳，看罢了再去村里转转，可就天晚了，走古道起码得三个小时，怕是还没走到天就要黑了。我这楼上有房，有WIFI，有电视，能洗澡，你要不先去看看？ ——不看。直接递给掌柜100元钱，说：住这儿，加这顿饭，您随便再给做顿晚饭，这钱够吗？掌柜接过钱一笑，说：你明早走的时候我再给你煮碗面吧。
午饭后，按掌柜的指点往村后的田间去。出村的路依着溪，已近清明，却不见溪坑里水丰，浅浅的溪流潺潺而过，清澈如古。未至村里的青石路走尽，田间那成片的油菜花就已豁然映入眼帘。紧走几步踏上曲折于田间的那条埂路，整个山场花海就完全显摆出来了。四野不见人影，便以一声长啸作“序”，开始了兴而赏花： 官坑，环山之隅，山高林密，以外阻隔了瘴污，以内净涤了清空。山场中有溪河流过，农田不至幅员万里，争一村之温饱却该是够的。 天阴着，使远处的山头清雾弥漫，乌山林黛至山脚，却是怀抱着白墙黑瓦的村舍。而明明要淹没了这一切的，便是那滚滚泛滥的油菜花海。浓黄的花潮往来无状，汹涌成灾，使云、天、山色、村夫、游人，全都只成了它的点缀，那花海荡漾着妩媚，挥霍着激情，肆无忌惮的展示着它“黄”王朝的犀利。——那骄魅实在无以抵挡，唯有长啸一声复一声。反正郊野，反正只与花同。
这世上最美的景色是什么？——就是收起相机的那一刻。举起相机，人不过是在为相机的“眼睛”作架子；收起相机，才有心、眼相合后与景致间的互动。动人与否全自那一刻起。而那与天地神合的一刻，却又绝不是能以笔墨表之的。 有些东西，人说的再热闹，各人若没有相应的经历是很难体会的。这就好比，很难有人单凭着一纸《指南》，就能顺利的学会骑单车、或游泳。他总要去经历过摔跤、经历过呛水，然后莫名其妙的就会了。而若想将那“莫名其妙”的一刻详尽的描述出来，世上却再无此人。 在花田间穿插了一阵子，又攀上一侧的山坡、居高俯视了一阵子，想干什么？自己完全不知！好像单是在犯傻、在挥卸精力罢了。好一阵后才看见有个农夫在不远处田作，就凑上去没话找话的问：这里的油菜花怎么还有白色的？农夫先是一愣，而后轻描淡写的说：那是萝卜花。——哦，赶紧闪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丢人丢大了。
这里每家每户的厨房里，都盘着烧柴的农家大灶，所以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总能看到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柴墙垛子。 说是因为官坑山多地少，农人们因地制宜，实施着一套很有效、且可持续的资源开发。——他们在第一年，会上山有计划地砍掉一片杉木林，运往外地出售；第二年春垦时，便会在那块林地里种上玉米和杉树苗，玉米当年就有收成，而且因为多样性种植的益处，山树苗也会茁壮成长；如此三、五年后，树苗长成林，玉米就不种了。村民们就又会去另外开采一片山林。 ——如此间伐套种，循环往复，便使官坑人的粮、木材可源源不断。那些柴墙垛子，不过是那蓄量巨大的木材的边杈角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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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4 12:3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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