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漳村

斜月吟风

(雾里乡村)

漳村从北宋时期便静静地候在清流映带的漳溪边。漳溪源自大鄣山，绕过古县治清华，再淌过一层层大山褶皱，在这里形成了一处开阔的河面。河水浅处见其清澈，深处便成幽暗，碧汪汪连向很远的山峦。白雾飘飘的晨间，余霞灿灿的傍晚，细雨蒙蒙的春朝，我们在微波荡漾的细语中，感悟了漳溪深沉而灵动的性情。论文章，可比沈从文的散文；论音乐，可比肖邦的钢琴协奏曲；论国画，可比王时敏的山水。这时候，你便觉得不是在看一河满盈盈的水，而是在品诗，在赏乐，在对视造物最动人的眼神。风定无波的日子，一屏山色倒映其中，红的醉红，绿的墨绿，黄的淡黄，再加上蓝天白云，那河里流动的便是五彩云霞，一村人家都浮动在这灿烂的云霞上。

于是，你便觉得这漳溪离不开那屏风似的后山。这层叠拱秀的后山，被村人称为“十八座金字面”，站在村前隔着宽阔的河面望去，峰峦起伏，都是多年保护的针阔混交林，一卷卷乌云似的树冠紧紧挨挤着，一群群美人松耸入碧霄，山坳处吐纳着一团团云雾，构成了一幅数里长的《溪山图》，让我们对彼岸深山老林人家产生了神秘的向往。水面虽泊有渔舟，山间却未见负薪的樵夫，没有渔樵问答的诗话，仍渺渺地觉得岭上走来的人物都是一身仙风道骨。

河面上一座长长的木桥。水泥桥是不宜的，它的现代元素在这样纯净古朴的风光里会显得很突兀。木桥不同，它带着明显的农耕时代的印记，从这座村庄诞生时便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共构了一种生动流畅的气韵。此刻，它一头连着村庄古埠的柳荫，一头牵着大山那边的古道，象长长的虹一样轻轻地落在河面上。人在桥上，脚步的微颤连动着桥柱，水面便漾起细细的圈纹，木板向上的弹性，让你产生了美丽的错觉，你如驭风飘行在清澈的河面上，瞬间回到了童年快乐的时光，回到了不曾受烦躁情绪打扰过的世外静土。细想之下，你会觉得，它就是梦里老家不可或缺的一道感情标记。

单靠木桥来展示漳溪宋明流风遗韵是不够的，小舟和竹筏不可或缺。埠头便泊着几只竹筏，远处河面上正好移动着一叶轻舟，一位男人用小桨慢慢地划着，不闻水声，不见浪花，船头便悄悄地向对岸的山坳偎去。有了舟筏，人们与河流之间便亲如密友，河水不再是心中的一道阻隔，而是不离不弃的一脉情缘。你可以随意想象，在秋月当空的夜晚携两三好友江中小酌，在春雨蒙蒙的日间独自一人垂钓江中，即便你不在舟中，也可以体味“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空灵，体味“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的洒脱，悠悠江船向你款款送来了任何灯红酒绿无法造就的高品味享受。

不能疏忽了老树的点缀。没有老树的村落，便如没有白发和皱纹的长者，愣谁说都缺乏曾经沧桑的分量。没有老树的河流，便如没有内涵和风韵的美女，令人惋惜造物疏忽而留下的苍白。而漳溪边，便是一溜老树，枝繁叶茂的古樟，拔地而起的苦楝，临风远顾的梧桐，风致嫣然的垂柳，连同近年载下的水杉，甚至是缠绕在枯朽树蹲上的老藤，让村庄与河流有了一种帘幕式的隐逸，引发人关于老树和清溪的无限幽思。老树默送着漳溪远去的背影，庇荫着一村灵秀的儿女。潮涨潮落，云卷云舒，都留在了枝叶的一顾一盼之间。春去春回，花谢花开，只有它们保持着百年不变的矜持和温厚。

顶好是这一片长长的河滩，温柔起伏的曲线，芳草萋萋的草坪，这草坪比人工侍弄过的还要齐整。村庄与河流之间有这样美丽的过度，让你充分感受了乡村宁静舒缓的格调。河滩上不妨有几头水牛，不须牧童，只任牛儿优游自在，不妨再点缀几位写生的妙龄女郎，晨风牵动她们的长发，清流浸润她们的双眸。你可以席地而坐，可以仰天而卧，可以孩童般地打滚，可以看书，喝茶，饮酒，只要不弄脏草坪，随意怎样都行。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还可以绕过几道山梁，到这上下游的几处更大的草滩去放浪，上游有中洲、王村洲，下游有橛树洲，在这里寻找童稚的野趣，唤醒沉寂多年的情怀，邂逅梦中常常出现的一幕。这样温馨的天地，正有一对外乡赶来的情侣在拍婚纱照，远山、近水、古树、草滩、蒹葭，一组组镜头写进他们一生的记忆。这情景，极易引人对远古爱情的追忆：“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河边修建了精致的木栈道，供你从容舒缓地漫步，你不妨把探寻的目光投向那古老的河埠、古老的石阶，庭院深深，古巷幽幽，无言的建筑会默默地向你诉说几百年的奋斗，诉说成千上万漳村人的悲欢离合。在很长的一段历史里，漳村是从老县城清华至新县治蚺城必经的水路通衢要道，当年的码头很多，庙巷、五家巷、江家巷、金家巷、亦政角、龙船巷，每一道深巷连着一长溜台阶，连着一座华美的埠头。这些河埠便是周围数十里人家财货聚散之地，在这个曾有无数茶农茶商船家忙忙碌碌，无数官宦学子脚步匆匆的地方，如今只剩有静寂与灵秀。

清嘉庆元年，漳村王廷言便是从这里出发进京参加千叟宴，拜受了皇上丰厚的御赐。官居太仆寺少卿的文学家王友亮，在这里离别家人，沿着弯弯漳溪走出大山，客居繁华的京城，梦魂里仍在惦念着远方的家园：“枨触愁心曲槛边，旧寻诗句景依然。飞来晴鹭如公子，看煞青山似少年。十里绿分挑菜渚，半江红到卖花船。故园此日遥想忆，五字应还梦惠莲。”这村庄，曾经出过进士3人，大夫68人，祠堂上方曾挂有七个诰命匾，“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显赫，折煞了许多过往官员。

村内原有无数华堂杰构，庙宇祠堂气势宏伟，民居商宅美仑美奂，这些明末清初的建筑，经几百年风雨，大多只留下断壁残基，仅从这些遗址，你便能想见往日的气派。感谢今天新农村建设的设计和实施人，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些遗址保留了下来，剔除浮土，还其本原，我们遥望高大破败的祠堂墙上密布的薜苈，凝视五间五进的思训堂残留下的整齐石板地面，以及地面上置放的大石梁、大石鱼缸，保存完好的石鼓、石门，抚摸河边埠头那高逾两人的厚实平整墙基，精神世界便走进岁月深处，虔诚地瞻仰它们往昔的华彩。两块乾隆年间的石碑深嵌在古老的墙体中，见证了漳村人呵护家园的不变情怀。一块是《吁赏示养生勒禁维风杜患事》的呈文，其意为“上至滩头，下至滩尾，永禁养生”，另一块是《合村山场禁示》，则在于禁伐周围的山林。

古老的村庄，因老房的坍塌而显得可以从容舒缓，若干老屋之间，安排着徽派新宅，连接老屋与新宅的是菜地，是果园，是竹林，绿油油的一片，让你产生了更亲切的家园的意念：家就是这样安逸地躺在种菜栽竹的园地里，你在梦里醉里随时呼吸泥土的芬芳和菜蔬的甜美，感触四季变幻和晴雨冰雪的声音，你和大自然便紧密地联在一起不可分离了。

在这样的地方流连，千万别小瞥一眼便匆匆离去。你不妨选一家温馨的农宅暂住下来，在每一个早晨，听燕子从农家小屋里唧唧哝哝地飞出，在每一个黄昏，看袅袅炊烟升起在月儿弯弯的山村上空。那时那刻，你便会忘了曾历经的苦难和正在困扰你的烦恼，走进了另一番玲珑剔透的世界。

(曾经辉煌)

(夕阳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