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莙往事

空楼花吹雪

莒莙,算得上是两个生僻字，说贯了方言的婺源人，用普通话念起来更是拗口。当年那位把“九公山”改为“莒莙山”的人，出于怎样的考虑，后人也不得而知。莒与莙，都是一种草本的植物，组合起来却成了婺源一个山里村庄的名字。那位改村名的先祖，一定是个热爱草木和欢喜奇思妙想的人，不然，他怎会想到生僻的莒莙二字呢。村里的后人也一样，把村名说得顺顺溜溜的。

一个热爱草木的人，他的眼神应是清澈的。在莒莙村吴氏宗祠遇到吴禄荣老人时，进一步验证了我这样的猜想。话语简洁，做事朴实，仿佛年岁古稀与禄荣老人没有多大的关系，他边走还边与村支书吴天顺商讨对面山上种红枫的事。老人与每一位到访村庄的人，像是一种约定，他讲莒莙村吴氏渊源，还有一九三五年春天在莒莙成立“中共晥赣特委”，以及红军在周边开展游击战争的故事。散佚的旧事，一但聚拢，就成了村庄历史的叙事。莒莙村的开基始祖是聖公，在大宋建隆二年（961）从歙州黄墩迁入。聖公，有九兄弟，于是有了“九公山”的来由。聖公的墓就在来龙山与民居接壤的地方，现在看到的墓碑却是嘉庆二十二年（1817）重修时立的。莒莙山上的宝峰庵，在明代开始创建，至清代同治年间就毁了，村里有一个名叫吴熙的人，又开始创捐重建。对于一个村庄，如今修葺祠堂的花销不是一笔小数目，莒莙的村人能够做到，说明大家齐心协力……谱牒上可圈可点的人和事，已经成为村庄风骨的一部分。而中共晥赣特委率领红军独立营进行艰苦卓绝的游击斗争，让我记住了王丰庆、李步升、熊刚、吴毓标、倪南山等人的名字。他们在莒莙村没有墓碑，然而，村庄的后人却将他们的灵位供在了吴氏宗祠的寝堂。他们的生平事迹，与油灯、土铳、红缨枪、砍刀一起，在“至德堂”陈列着。

莒莙村，对于当年晥赣红军的边界游击战斗，是个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修葺过的吴氏宗祠，让历史意味与时代气息融合在了一起。祠堂里的文字与遗物，共同诠释莒莙村历史的图像。在这样的图像中，我仿佛看到了祠堂里冬天围着炉火的夜话，以及山野的烽火。

莒莙村一百四十多户人家，民居依山而建，树上的落叶，覆盖了通往来龙山的路径。一位毕姓的大婶在清扫门口路上的落叶，她一帚一帚地扫拢了，准备焚烧作土灰（土肥）。挨边的猪栏棚里，有鸡在咯咯嗒咯咯嗒地叫，叫出了山里村庄的调门，以及别样的生气。毕大婶说，她从通元观村嫁到莒莙三十多年了，这落叶也扫了三十多年。从她家家门口上行几步，就可以看到来龙山的禁碑。苦槠树的树根，已经把青石禁碑抱紧了，只露出一截。禁碑上刻有“严禁——来龙命脉——上下左右——永禁迁葬——嘉庆二十五年”等字样。往山上望去，落光了叶子的枫香，还有空了树干的苦槠，以及粗大高耸的红豆杉、青冈栎，一如山野自然的素描，质感与空间感特别强。

山上有了古树，莒莙的村庄就隐了。比村庄更隐的，是莒莙的源头坞。页岩、石韦、狗脊、金刚刺、铁凉伞（朱砂根）、还有芭茅、檵木成了路边的常态。远远地，听见了水声，就是看不到流水。莒莙村把源头坞叫做“大河”，我觉得不是很确切。因为，源头坞水源充沛，水量虽然大，但还是一个两山夹一坞的山涧。而水清澈，石壁的肌理丰富，却是不争的事实。一叠一叠石崖上的流水，成瀑，成潭，颇为壮观。尤其是，龙井龙潭深幽，与青的石壁绿的苔藓，互为衬托，显现出“清泉石上流”的意境。莒莙村自古出产高山茶，而那偌大的青石上，宛如石桌石凳的天然布局，这，是否是村庄的先人歇息与烹茗的地方呢？

源头坞清澈的涧水，是莒莙村流淌着良好生态的符号，而涧水的源头是角子尖漫山遍野的树林与竹海。这是生发的遮蔽，还是原生的隐秘呢？在这样的山里，还有多少人和是散佚了呢？曾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的倪南山，他早年在回忆中所说的莒莙大庙在哪里，那个帮助过他的庙祝（看庙人）又叫什么名字？只有探访其中，才能找到答案。山高林密，树上有鸟在叫，涧底有水在淌，我行走在莒莙山的源头坞，心里头总是有着这样一个个的诘问。嗖，嗖嗖，风和雪籽（冰粒）向我袭来。脸，还有耳朵，感到了来自幽僻山野的冰冷。天，竟然有了下雪的前奏。

转出源头坞的山岔口，一眼就望见了对面山通往水岚与大鄣山的“红军路”。莒莙，莒莙的莒，莒莙的莙。没有途径弄清莒莙二字的来历，我却试着打开了莒莙村的历史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