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沥碎语

边月无端

淋沥山位于黄山市黟县余光村、南屏村之南，一岩独耸，壁立百仞，自古以来一直被认为是古黟第一名山。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淋沥庵的名气大过于淋沥山。先辈们进香许愿，多半是说到淋沥庵；学生年代踏青秋游，其首选也必说是去淋沥庵；后来进山砍柴，也说是到淋沥庵。说庵，其实就是山。尽管如今古寺庵堂早已荡然无存，但平日人们交流，依旧是以“淋沥庵”称代于“淋沥山”，这也许就是文化。
淋沥山又称林历山，综合清代几部《黟县志》及《新安志》所载，是如此表述：淋沥山，在县西南十里，旧名林历，以洞有寒泉滴沥不绝，故名淋沥。山高三百仞，周三十里，四面壁立，径路危狭。汉末陈仆、祖山，集领二万户，兵屯其山，事见《三国吴志·贺齐传》所记。今山上寨基墙壁尚存，锄山或得箭镞，山之东为垂珠洞，可容数十人，幽邃冥曲，石骨相次，即石刻佛像，泉自石出，四时滴沥；其西有瀑布，自千丈崖下，曲环肖象象鼻，瀑布悬泻由环出，上有仙人棋盘石，入夜或见金灯如流星千百，飞坠满野。传说为吴贺齐将军破“贼”万余，千军血结，散为磷火，不足怪矣。
山有淋沥庵，庵始建于僧觉海，继而扩建于僧普通，延续至徒孙洪伟、曾孙湛觉。山庵破败不知何年，60年代初，我还见之庵堂完好，玉虹亭尚存。  有石刻楹联曰“好鸟有声留客坐，花香无语笑人忙”、“世事尽空忙，且到亭中坐坐；尘缘欲摆脱，邀同山上游游”。
山还有淋沥书院，宋明时代书院兴旺，阖邑诸生讲学处曰道一堂。与桃源书院同命运，亦毁于明代魏忠贤阉党手，遗址犹在山巅。惟留有楹联“  桂花松子常满地，红叶丹枫好吟诗”。
淋沥山出名早，早在建安十三（208年）年。我远古祖先陈仆、祖山，集领二万户，兵屯其山，不纳王租，被称为山贼。《水经注》如此载：“孙权使贺齐讨黟歙山贼，贼据黟之林历山，山甚峻绝，……四面壁立，高数十丈，径路危狭，不容刀楯，贼临高下石，不可得攻，军住经日，将吏患之，齐身出，周行观视形，便阴募轻捷士为作铁戈，密于隐险贼所不备处，以戈柘斩山为缘道，夜令潜上，乃多悬布以援下人得上，百数人四面流布，俱鸣鼓角，齐勒兵待之，贼闻鼓声四合，谓大军悉已得上，惊惧惑乱，不知所为。守路备险者皆走还依，众大军因是得上，大破仆等，其余皆降，凡斩首七千。”陈仆、祖山之败，败在必然，但史志上称之贼，确实不该。至于黟人汪有光《黟山纪略》中所记的“贼中有善禁者，箭不得拔，弓弩自向。贺齐曰：‘吾闻金有刃者可禁，不能禁无刃物矣，乃作劲木白棓，选有力者先登，贼不知备，所杀万计。’之事，今人看来似乎玄乎，更近于妖术。
清代程功的《书林历山杂事》文中所记载的“箭镞”细节，又让我们看到史实如此清晰。“予于顺治癸巳甲午数年与胡子素入庵林历山，借僧榻肄业，闻山僧言古箭镞事，且云雨后必眼有精力者乃得之。予试与僧弥于雨后新耕之土细为检寻。久之而或一枚泥里，其外状类小石子，略似有头尾，磨砺以出之，三鑢而锐然，土锈销蚀千六百年矣。其入箭干之柄尚有寸余，计铜质之重，尚两余也。又得一石镞，长三寸，坚利如铁，以此渐求之，又得数枚。……”珍贵的文物，作者自述丢失于战乱中，太可惜了。数百年后，今人还有福气，巧得如此“艳遇”吗？
山之佳胜莫可殚述，宋元以来，多有名流韵士蹑履登临，赋诗作记。久之，文人归纳出“淋沥八景”：一曰炉峰插汉、二曰象鼻锁云、三曰瀑布飞空、四曰棋枰仙迹、五曰石洞流霞、六曰孤松盘翠、七曰烟雨铺海、八曰金灯夜现。淋沥山即为黟县最早被开发的“旅游景区”，成了黟人踏青秋游、休闲避暑的好去处。千年来留下的颇多诗文可以作为远古的真实影像，令我们今人心动不已。明代湖广进士、天启三年知黟县的魏公韩有一首《游淋沥山》：
山谷如此清，何期来俗吏。只因有宿缘，偶尔相招聚。草木青以芳，禽鸟娇更媚。关语不犹人，行坐皆随地。偷得半日闲，悠然忘世虑。
公务繁忙，成天累心的县太爷，也忙里偷闲，登上淋沥山一扫世事杂虑。再录两首，属黟地原住人士佳作。
《游林历山寺》（清）邵荣贵：
“只为名山好，初晴策杖寻；石传石瀑响，风借老松吟。暖日曛人意，闲云见道心；陶然既醉后，乘兴出高岑。”
《游林历山》（清）胡成浚：
“路暗藤花乱，山春雉子飞；杖黎不觉远，石乳滴人衣。”
美丽的诗篇还不足以衬托淋沥山的神奇，于是好事者又演绎起众多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陶渊明三十代孙陶庚四，步履先祖遗踪，出游遍览山水，至黟南淋沥山，爱其山水奇胜，风俗淳古，遂卜宅居之，即今日陶村祖先也。秦桧兄弟淋沥山“道一堂”求学，结果是“一门三宰相，并无半忠良”，南屏至今留有“秦家街”之地名。太平军藏宝淋沥古刹，主帅仆童泄密遭不测，18堆宝藏成千古之谜，民谣曰“大岭坞，十八堆，哪个挖到一堆，富即赛过徽州”。耳闻的传说无法证实，但目睹的大量景观的确令人叫绝，除了“八景”，还有“金鸡叫，当鼓响”、“金漆碗”、“吼马笼”等。
一切都是久远的记忆，数十年来淋沥山之名已无人提及。
偶然间，重读了今人汪鹤声先生《游淋沥寺》诗，诗首有小序“淋沥为黟县名山，57年秋曾偕友同行，见飞瀑流泉，山亭古寺，景色果然清幽。过二十年，再度登临，亭塌寺圮，蔓草荒烟，不禁感慨系之”：
石径穿云上，山深古寺藏。碧空飞白练，幽谷散青篁。篙草生庭院，蛛丝挂画梁。不闻钟磬作，但觉晚风凉。
再偶然间，浏览到县招商局推出“黟县淋沥山生态旅游”招商项目。幸哉，淋沥山又该进入人们视野，淋沥开发指日可待。更有偶然间，重临“淋沥庵”，领略“静籁自传，风每与泉互答。俯视城郭，人烟田畴绣措，而雨磬霜钟，每与山间痴云随风共远……夕阳淡照千山之外，倏忽万状，清风拂拂，人间尘气俱消”之意境。但愿婀娜身影重现为期不远。
清顺治乙酉年，歙人吴孔嘉登临淋沥后发出的感慨：“至黟者以不得游兹山为憾事”，这能成为淋沥山重新开发的理想境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