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婺源之 李坑

蓝色帆布鞋

下午从江岭离开，傍晚到了李坑。晚上是要在这里住下的。

李坑这村子，样子上倒是老得很泰然。游客这样多，也不见得有多少翻新的修葺。人确实很多。村子的主干道——除去一侧的河道，剩下的石板路也就三米宽，人挨着人，我走在临河的边上，有时候侧身让路，后脚跟就踩在岸沿上，总是害怕一不小心就被推挤下河去。但心里也笑，想，人多就按着人多来看它，自把它当个热闹的村子也无不可。游者不能总是明明自己要来参一脚，又还要要求人家还玉洁冰清地保持没被踩过的样子。

吃过饭，在一户卖砚的人家住下。老板说，这里开始做外边人的生意有七八年了，今天是人最多的一天，“我天天在门口坐着，我最清楚的。现在村里都有人住到马桶上了。”

洗过澡，把在江岭山上踩得泥泞不堪的鞋擦洗一番，本要拿去灶边烘干，见灶边有他们自家的东西烘着，便拿到楼上天台檐下晾。

一个人卷着裤管趿着宽大的拖鞋出门瞎逛。夜幕初起，游客还都没安歇下来，村子里人来人往，哗哗的水流声总让我疑心是下雨。几座大茶楼悬下来几串红灯笼，并不很明亮，再有是小户人家门楼里透出来的光，没有路灯。这弯弯曲曲的河沿上，崎岖上下的石板上，搭在河道上通着左右人家的木板桥上，都是游客的叹语笑声。一会就有人在河中间的桥上对着天上放起烟花，嗖地一下窜到天上去，那些青石老墙、雕花木窗，在这一瞬的光亮里显了一显，又隐去在黑暗里。青黑的老桥背上是撒欢得近如小孩的游人。我看着人们欢笑，也跟着微笑。这村子真是热闹呵。

村子小得很，沿小河从头走到尾也不用十分钟，旁边偶有窄小的巷子，短短的尽处就是人家，暗黑一片。我便只沿着河慢悠悠慢悠悠地荡着，其实也快不了，一边要避开人来人往，一边要提着裤子小心看路以免踩到水坑里。小店也都去看看。好笑的是竟然有那种小竹板编串起来的春宫图，有一次驻足玩味了一番，前脚刚走开，大约脸上还带着笑，就见老板后脚就赶过来在我身后把图收叠起来了。切～

在快到村子尽头的这村子里唯一一家杂货店买零食，因为仅此一家，东西都贵出来许多，我拿起一样问了又放下一样，最后发现我们平时最喜欢的又便宜又好吃的五毛钱一包的小零食，哈，就适合我们这些个穷酸人。又huihui说要冰淇淋，便提了东西先回住处。进门见huihui正和老板拉锯着，侃一个砚台的价。住了一家卖砚的，倒正合了huihui这写字的人。

我吃完冰淇淋又吧嗒吧嗒踱出门，huihui在身后说，又出去？这么个地方有什么好逛的。我似乎去到一个地方总是在很小的范围里走很长的时间并且乐此不疲。此时人已经少了许多，村子才渐渐显出原形来。夜风清冷，人声一去，水流的声音就更凸显出来，反衬得一片宁静。我情愿多听听这村子在外人背后的细微的呼吸。游人大都在各自的住处安歇下来了吧，店家还不急着关门，但已褪去招呼游人的那一套，轻微的倦意上来了，人与人之间就松懈得亲切靠近些。

总有店家关切地问说只穿个拖鞋冷么。我笑说还好。他们也许是天性的友好热情，也许是这些年习惯了的世故，但不管是什么，总是可以很亲切地说上一两句话，这便很好。一家茶店里一个眉目清秀的爽朗小伙子，带着孩子的友好和天真，问我住哪，过了亭不曾。我说，还没，河边卖砚的那家。他便明了。突然觉得像是古老而又平俗的故事里的对话。我想买茶的时候，他倒反劝我不要买，说这个时候没有新茶，不够好。

又逛到一个老院落，是一家古玩店，已经剩下店家和帮工两三人。我在昏黄灯光下看一个紫砂壶看了许久。老板就过来帮我拿了去煤灯下照着，给我讲如何看茶壶的好坏，说着说着他自己倒更投入进去了，把茶壶捧在手里翻来覆去摩挲着，见到有个小问题，自己喃喃地就摆弄起来了。也是像熟识的闲聊，无关生意，彼此像打一开始就不打算做这买卖。院子静静的，只有里厅有昏黄的煤油灯，两米见宽的四方天井里透下来微弱的月光。只有我一个明显是闲逛的外人在逗留，他们把东西都收到里厅了，也并不赶我。只是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他们收店，便出来了。

回到住处，huihui和店家竟然才刚刚结束了那场拉据，成交了两块砚，但老板像是很吃了一大亏，一脸委屈和无奈，说被他气死了。但huihui还不罢休，又掳掠了两样东西。最后连老板娘也在一旁跟着觉得好笑。

我总是享受这种陌生的亲切，亲切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