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李坑的深呼吸

善良的怪兽

在婺源的乡村行走，李坑总给我别样的感受：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古樟垂柳，还有沉积千年的灵气从旧墙黑瓦中渗出，升腾到村庄上空，氤氲不散。

文昌阁——一座在旧阁遗址上重建的仿古楼阁，里面供奉着十余位李坑历史上的“文曲星”，峨冠博带，精神矍铄，眼中透出灵光；而楼阁的大厅两旁则挂满了当代李坑的文人学士的条幅和联文，默默地与先人遥相呼应。

李瑞材故居——这位清初的木材商人，把一生积攒的钱财都花在自己的豪宅上。外墙和门枋尽量简朴，内部的砖雕、木雕和石雕则极尽奢华，即便过了数百年，那些雕刻或者在文革时被铲除，或者在风雨侵蚀中朽烂，仍给人彻心的震撼。屋里坐着一位年轻女子，戴着眼镜，在边厢摆了些古玩玉器，游客一到，她就向他们兜售，游客一走，她又埋头读一本厚厚的英语书。

大夫第——那个叫李文进的清咸丰年间的五品奉直大夫，大概一生都没有多少底气，因为他这官是花一大笔银子买来的。官宅毕竟是官宅，无论外墙和门枋还是内部雕刻，都比商宅要豪华气派得多。楼上的“走马楼”边还有一座向河街飘出的亭阁式建筑，叫“美人靠”，曾经是千金小姐抛绣球的地方。李文进已断了后嗣，这房子便几易其主，最后一位主人也已九十高龄，身体硬朗，颇健谈。

申明亭——一座完全木构的路亭，飞檐翘角向四方飘出。看到它我就联想到了欧阳修的“醉翁亭”。两亭的相似处是都“翼然临于泉上”，不同处是前者重“醉”，后者求“醒”，因为它最主要的功用就在于“惩戒”：每月的朔、望之日，宗长鸣锣聚众于此，公断家事或民事纠纷，如果村中有人为非作歹，则将他的恶行书写出来，张贴于此，还要将那人捆绑在亭柱上，进行惩处。所以，亭名中“明”字的左偏旁是“目”，而非“日”，意即要人们多睁一只眼。

李知诚故居——南方人大多矮小瘦弱，学文还行；尚武，则天赋不足。但南宋的这位武状元则让天下人睁圆了眼。其实李知诚“尚武”纯属偶然：岳飞率部剿匪来到婺源，他便有机会与大帅相遇、相知，再到紧随大帅身边南征北战，在大帅的言传身教下武艺猛进，直至摘取武状元桂冠。岳飞被秦桧构害致死后，李知诚就彻底悟透了朝廷的黑暗，于是辞官回乡，隐于一隅，静待为师长昭雪的那一天，最后悒郁而终。

当我移步过去，虽然远隔了800多年，还是感到一缕凛然之气在老屋厅堂间弥漫。但威严中也有生动和鲜活：武状元故居的后花园中有一方青石围砌的鱼塘，清澈的水中有数十尾草鱼和荷包红鲤鱼在怡然游动；鱼塘边还有一株据说是李知诚手植的紫薇，树干虽然只残留半边，枝头却开满了粉红色的细碎花朵，摇曳多姿，灿烂如霞。这棵紫薇树还有一个妙趣：只要有人用手轻轻触摸树干，它就怕痒似地浑身颤抖起来。

铜绿坊——铜绿学名“碱式碳酸铜”，是一种有毒的绿色晶体，既可作杀虫剂，也可用来制作颜料。旧时土法制铜绿，是先把糯米蒸成饭，裹敷在铜块上，待到米饭霉烂了，铜块的表面也就生成了铜绿，刮下即成。明清时期，徽商大多经营木材和茶叶，而这个叫李聘如的人却别出心裁，经营起“毒品”。他在安徽芜湖把铜绿做成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字号。李聘如在赚饱银子后回到李坑，修桥补路之外，也建了这样一幢豪宅。他的十五代孙就守着这样一幢偌大空房，每天洒扫庭院，接待蜂拥而至的游客，顺嘴说说祖辈的奇闻逸事，顺手卖卖据说是祖传的用铜绿配制而成的专治痔疮的良药。

通济桥——兜了一个大圈，我就踏上了通济桥。那是一座古老的石桥，位于两溪汇流的交点，溪水从石堰上哗哗冲下，在桥底冲成一个积水挺深的潭。一群光了身子的孩子站在河岸的石板路上，猛地跳入水中，畅快地游动，惊喜地叫喊。桥上呢，落日的斜晖里，牵着水牛或挎着竹篮的男女勿勿走过，去完成他们今天余下的日课，然后在这看似不经意的庸常中说不定就创造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