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宁风流半徽州

空阶夜雨

我首先便要指出，这篇文章讨论的是休宁县在徽州文化诸流派的发展、成熟中独当一面的作用。“半”字并不是修辞意义上的虚指，仅仅意在言休宁风流之盛；而是一种明确的、非过誉的对休宁的最高礼赞。

徽州的流派全面而显赫，但凡传统文化有的，徽州差不多都能拿出最好的。它们中的最优秀者我列举如下：新安理学、徽派朴学、新安医学、新安画派、徽派版画、徽派篆刻、徽派教育、徽派建筑、徽剧、徽菜。认真考察这些流派，就会发现后三者是属于民间形态的，它们在深阔的泥土下的根里发展出来，是只有集体才能成就的，故暂且排开不论。而前七者，精英特征明显，在相类的物质基础下，欲扬一地之风流，必从斯始。

（一）新安理学

理学自北宋五子开始勃兴，朱熹是集大成者。新安理学自朱熹发端，朱子之学便是新安理学。朱子之后，休宁的理学家代有才人，也最有势力。休宁理学九贤，以程大昌为首，以朱升为魁，皆名重一时。

元代理学家黄智孙、陈栎是公认的朱熹三传、四传弟子，在朱学渐趋晦暗之际，固守紫阳之传而不失；明代大儒程瞳、程敏政，对立于“和会朱、陆”之辩，但在陆王心学铺天盖地之时，仍以捍卫朱学独尊为使命。这些休宁的名儒们，尽心劳瘁，为新安理学做出了巨大贡献。然而至清乾隆时，又是休宁人戴震发起了反动，根本上革了程朱理学的命。

（二）徽派朴学

朴学即乾嘉之学，是清代学术的主流。朴学有三派，吴派以苏州惠栋为代表，徽派源于婺源江永而成于休宁戴震，扬州学派以高邮王念孙、王引之为中心。吴派述而不作、鲜有创见；徽派则不然，精审有识断，成果丰硕；扬州学成朴学之鼎盛，其先导自然要推戴震。

清人爱考据、训诂，思想家少得可怜，章学诚算一个，而戴震能异军突起，矫时弊而阐新义理，成为两百多年来中国思想史上的头号人物。戴震作为乾嘉学派的宗师，在考据、音韵、训诂、礼学方面的成就独冠群伦，直接启发了戴氏门下的徽籍弟子（如凌廷堪、程瑶田、洪榜等）的治学，徽州于是出现朴学独盛的局面。

（三）新安医学

徽州的名医之盛、医书之多，可以说是千古独步，时人说“名医出新安”，自然不是虚言。新安医学的“固本培元”理论是中医学的精华，这个流派的鼻祖是祁门人汪机。休宁名医汪副护（师汪机）、孙一奎、汪广期、汪蕴谷等都是“固本培元派”的主要代表。孙一奎是汪机的再传弟子，提出命门为原气之所系，原气是生生不息之根本，在理论建设上举足轻重。

明中期休宁名医程充、方广，对丹溪学术在新安及全国的传播起了极重要的作用。清代医学大家、休宁西门人汪昂所撰的《医方集解》《汤头歌诀》等医书，传世三百余年，几乎家喻户晓，实乃“医学普及启蒙派”一代功臣。

（四）新安画派

新安画派是明清文人画的正统继续，在绘画史上的地位突出。朱同是明初新安画坛上的重要画家。明隆庆、天启年间丁云鹏的出现，造成了新安画坛的第一个高峰。同时期的詹云凤也是位广集众人之长的书画名家。这些都是新安画派产生的重要源头。

新安画派的先驱是程嘉燧、李流芳和李永昌三人。渐江是新安画派的领袖和宗师，与查士标、孙逸和汪之瑞并称“海阳四大家”，成就巨大，常被作为新安画派的代称。其中查士标的影响仅次于渐江，气度俊逸洒脱，大名垂后世。程邃和稍晚的戴本孝擅画山水，把元人的枯笔画法推到极致，皆自成一家。

从明崇祯到清道光，新安画派延续了两百多年。以上我所提到的十二位享誉后世的画家中，李流芳、渐江、程邃是歙人，其余九位均为休宁人氏。

（五）徽派版画

徽派版画始于中唐，至明中后期已在全国首屈一指。如由休宁人汪廷讷授意，新安黄应组刻的《环翠堂园景图》，就是万历年间徽派版画的代表作，也是研究明代中后期徽派园林建筑的珍贵资料。

彩色套印是雕版印刷术发明以来最大的一次技术革命，也是徽派版画的最重要的贡献。从赵汸的《春秋集传》到丁云鹏的《程式墨苑》，再到胡正言的《十竹斋书画谱》，休宁人把徽派版画的彩色印套技术由原始推向了高峰。休宁胡正言首创饾版和拱花印制工艺，出版了印刷史上划时代的不朽作品。《十竹斋书画谱》和《笺谱》都是民族文化中极其夺目的伟大遗产。

（六）徽派篆刻

徽派篆刻是中国文人篆刻的主流，休宁人何震是徽派篆刻开宗立派的祖师，也是明末印坛的领袖人物。何震印风猛辣挺拔，直追秦汉古风，被推为“海内第一”。师承何震的庞大印人群体，形成了著名的“雪渔派”。

何震在印坛崛起后，徽派篆刻名家辈出，其中负有盛名的有休宁人朱简和歙人汪关。朱简非特篆刻成就极高，还以《印品》一书首开篆刻艺术批评风气，为后人称道。清初，“歙四子”自成一体，为印坛中坚。晚清，黟人黄士陵独辟蹊径，艺术个性极强，立“黟山派”。

（七）徽式教育

徽式教育似乎是一支不够完整的流派，但它的成就显然是最突出的。由于徽商的雄厚财力和流动性，我认为徽式教育可以大体分为本地办学和外出求学两种。

徽州本土的教育非常发达，清曹振镛称“江以南士之私淑文公，能于学校自表见者，必推我新安”，是谓此也。休宁县的教育始终是先锋。清康熙年间，休宁有社学一百四十所，与婺源并居六县之首；有书院十一所，仅少于府治驻地歙县。此外，休宁的还古书院还一直是徽州朱王心学的中心。而外出求学式的教育很可能发生在寓居他地时，其成效如胡适所说：由于长住大城市，徽州人在文化上和教育上，每能得到一个时代的风气之先。

在传统社会“官本位”的伦理价值观里，自然是学而优则仕，而位极人臣，往往足使一邑之人骄傲鼓舞数世。休宁教育之发达，更是名宦辈出。诸如：吴潜，宋理宗时左丞相；吴正治，康熙时宰相；汪由敦，乾隆时吏部尚书、军机大臣；戴均元，嘉庆时礼部尚书、军机大臣；戴衢亨，嘉庆时兵部尚书、军机大臣。这也是休宁的徽式教育成功的一个侧面。更不用说一邑十九名状元的骄绩对此极清晰的显示了。

休宁在徽文化中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对每个流派都能辟其土、领其先，又同时有其专治的领域。休宁自东汉建安十三年（208）建县，至今恰1800年历史。千百年来被磨洗的辉煌不计其数，我撰此文旨在重拾休宁人的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