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婺源：从汪口到晓起

一点朱砂

我第一次去婺源是在1995年的秋天，那天和旅游沙龙的一些朋友聚会后，急急赶往北京东路火车票售票处去，七十多岁的老李问我，你这么匆忙去哪儿啊？“买火车票。”“去旅游吧，什么好地方？”老李是一个黄山专家，他六十岁退休后到黄山脚下的一个疗养院里继续他的老本行—财会工作，他说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因为他太喜爱黄山了，他要好好地看看黄山。在后续的五年工作时间里，他62次上黄山，看遍了黄山的阴晴雨雪，拍尽了黄山的奇松巧石。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有多少石阶他都一清二楚。他听我吧婺源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后，即说：“这个地方我欢喜。”接着两人就结伴同行了。

我们是把火车票买到皖南的休宁，按说上海到休宁的直线距离并不很远，休宁在上海的西南面，但这班火车要往北到南京、马鞍山那儿去兜一个圈，那时火车开得又慢，从上海站傍晚5:51开出，到第二天早晨7:10才到休宁，我们出火车，赶紧去汽车站，每天仅有一班到婺源的长途班车已开走了，只能明天再去了，这一天，我们就去了黟县，那地方我已去过两次，所以也没什么新鲜感，就等着明天的婺源之行。第二天早晨7:00班车就开出了，经过休宁县的五城、璜茅，进入婺源境内后，第一个乡就是大畈，这是一个以制作砚台而闻名的乡镇，过了大畈，就是江湾乡，那时江湾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镇，街面上没什么像样的商店，我们坐车一直到汪口下，在汪口下了车，老李惊呼起来：“哎呀！你怎么把我带到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啊。”确实，我也被眼前的美景所感染。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明媚的阳光照在粉墙青瓦的房子上，显得清新而有朝气，村前的溪流清澈明丽，山上密扎扎的树林间还飘浮着未散尽的晨雾，显得影影绰绰。一条颤颤巍巍的木板长桥越过江面就在一幢古老的屋宇前停驻。这座高大门楼的古屋就是赫赫有名的被誉为艺术宝库的俞氏宗祠。可那时人们似乎还没把它看做艺术宝库，大门上了锁，钥匙由专人拿着，我们说：能给我们看看这祠堂吗？乡亲们找来拿钥匙的人，打开门进去，里面是两进的厅堂，厅堂内空空如也，还堆放着一些稻谷。从厅堂里粗大的木质柱子和那梁上精美的雕刻来看也当得起“艺术宝库”的美誉。不过，那时感到里面尘埃扑扑的，似乎没有什么美感，也没留影。后来成为一个景点了，因为要买门票了，稍加装饰，好看多了。我是凭了摄影证进去的，门票免了，拍了几张。

第二次到汪口来，是事隔半年多的1997年5月1日，那次我们雇了一辆农用中巴，坐了有23个人，当我兴冲冲带大家到汪口来看这座木板长桥时，我惊呆了，木桥拆掉了，代之以一座水泥桥，大家感到非常懊丧，还好，汪口有两座木板桥，另一座在村尾，尽管没看到木板长桥和俞氏宗祠连在一起的美景，能看到一条木长桥，也是一点补偿吧。

水泥桥代替了木桥



村尾的木桥

又过了1年多，这是一个快近年关的冬天，天气预报说春节期间江南地区有一大片雨雪区，我要是能在婺源拍到雪景，那多好啊。于是和朋友小高一起挤进民工潮，同去婺源。这次走的是南线，从上海坐到福州的临时客车，上车时已挤得不行，这车每个小站都停，往车上挤的人越来越多，人一点也不能动弹，车从晚上8:00开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5:00到衢州，衢州到婺源的长途班车也全满了，汽车站到处都是买不到票急于回家的人，我俩却是出来轧闹猛的。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辆车，这是一辆黑车，原来19元的票，它要买到50元，只要能上去，价钱再贵也无所谓了，车到了婺源县城，，只见汽车站空荡荡的没几辆车，大都开往各乡各村的车，都已开回去了，还有一辆去风州林场的车还没走，凤州林场在婺源县境的边缘地带，贴邻德兴、乐平，那里都是林区可能很野，想想到大自然中浸润一番，也一定很有味的。在凤州林场呆了两天，一直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渡日，到第三天，已是大年夜了，小高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此地，明天是年初一，更不会有车，那我们得在年初二才能走。这时来了一辆去德兴的机动车，老乡说你们可以在高屯下，然后乘乐平到婺源的车。等我们把行李收拾好拿下来，车已开走了。今天再也没车离开这个闭塞的地方了。我们只能请林场里有摩托车的两位职工把我们送到高屯，摩托车在雨中走了40分钟，到高屯车站时，羽绒衣的外面都湿透了，头发上不断地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到了高屯还是没有去婺源的车。有人说，你们应该到九都，所有去婺源的车都要经过九都的，这时还有三个家在婺源的小青年就和我俩商议了一下，干脆拼了一辆扑扑车直开到婺源，婺源汽车站又是一片寂静，人们都早早回家准备年夜饭了，幸好还有一辆车去江湾，我们就在车经过汪口时跳下来，我们今天就住在汪口除旧迎新了。

没有看到雪，却是迎来雨，年初一在汪口就是在雨雾迷濛中渡过的，我觉得婺源人的性格要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淡定”。在婺源很少看到激动人心的场面，也不大见到婺源人大喜大悲的事。可能是在山村里生活在有限的空间里，接触的是日日相见的邻里乡亲，人际关系也就较简单。再说干的是实打实的农活，也不是虚头虚脑的生意人，不期望天上掉馅饼，发大财。所以春节里这里格外平静，竟然鞭炮声也很少听到，唯一感到有点新气象的是家家撕下贴了一年已退色的门联，换上了崭新的春联。雨水打湿的小街静静的，我走到村尾发现那尚留下来的一座木桥也不见了，又换成了丑陋的水泥桥。在河边，一位在县里中学教化学的老师说，现在的自然环境已远不及从前了，过去，即使下大雨，河水涨高了，还是很清的，现在，一下雨，河水就混了，我说：和江浙一带相比，这里还是好多了，几乎每个村的水口都能看到大树，这在江浙已很少看到了。

    冬日的汪口

现在去晓起是在离江湾很近的一个岔口进去的，老公路是从汪口弯进去的721县道，这条路是婺源景观里最重要的，它连着晓起、江岭头、庆源，以及溪头和段莘水库边一系列美丽的小村，这是婺源境内的精华。就是从汪口到晓起的那一段在山里弯来弯去的小路，一路上经过荷田、茅坦、深渡、湖村……这些村庄，已叫你两眼应接不暇。过了晓起继续前行是下坦、上坦，从段莘水库流下来的水，叫段莘水，在汪口附近汇合进江湾河，这是一条长长的清流，给山多水少的婺源增添了几分秀气。所以我总是认为婺源东北面这一片地域是最美的，而这些小村就是串联在段莘水两旁的。

    荷田





     茅坦



    茅坦



    湖村








    湖村的春天





    湖村

晓起是段莘水边村庄里的佼佼者，721县道在村旁擦身而过，公路旁是静静的段莘水，岸边那十余棵巨树或立或卧，或如相思情侣相偎相依般枝叶交叉，形态棵棵各异，似勇士列队，如美人齐肩。无论从村边的小山坡上看下去，还是从村口桥洞里看进去，都是绿树浓荫下的村舍。那时我在晓起，总是住在梅花家，晓起现在是婺源最旺的景点，梅花开的一家饭店是晓起规模最大、设施最好，名气最响的，梅花真是一个勤劳能干的农村妇女，那时我住在她家，她家连小客栈也算不上，楼上有两个铺，就是让单枪匹马的摄影者留宿的，她真是心灵手巧，她会给乡邻们踩缝纫机做衣服，她又能烧一手好菜，村里有人家办喜事，总要叫她去帮忙，那天他丈夫给我炒了一碗蛋炒饭，淡而无味，好像没放过盐，我这才发现，梅花不在家，她丈夫说，村里有人结婚，她帮忙去了。她很热情，很周到，几乎每个住过她家的摄影者都和她建立深厚的情谊。从小旅馆到大饭店，她一步步走过来，越来越兴旺。

那时候晓起是一个安静的小村，住在晓起的日子里，如果是在明月之夜，到夜里九、十点钟，我就会等老乡都睡了，家家灯火都灭了，去拍月光照在村里粉墙青瓦的房舍的夜景。晓起分成上晓起、下晓起两个村子，下晓起就在段莘水边，从下晓起可以远远望见上晓起，连接两村的是一条由光溜溜的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所以即使在雨天，在两村之间行走，鞋上也不会沾上一点泥。走过去，十多分钟也够了。在这条青石板路的中间建了一座漂亮的凉亭，掩映在绿树荫里，给过往的行人躲雨蔽日，稍时息歇，也可说是恰到好处。在上晓起看到一所尚有气派的老房子，屋主人说这是某人祖父的故居，因为我醉心于晓起的自然风光，所以对他絮絮叨叨讲的一些话，也没听进去多少。从上晓起继续往山里走，里面还有一个村子叫大碣，后来有一次我们一队人马住在梅花饭店里，梅花她丈夫带我们从一条小路走到大碣，然后再走回到上晓起、下晓起。只是到了大碣，天已全黑了，没有留下一点印象。

    下晓起幽静的小巷









    上晓起







    上海给晓起援建的一所希望小学

住在晓起的日子里，我还喜欢独自一人沿着段莘水来来回回跑，去看一个一个漂亮的小村，有的时候步行，有的时候在班车上跳上跳下，这一路上去溪头、段莘、庆源、官坑等好几个村的班车都好坐。现在从201省道转到721县道是从江湾镇附近的岔口进入了，那次我们的车从江湾转进来，经过深渡时，看到一处房舍前，梨花盛开，就纷纷下车拍摄起来，我说，要是有人物在景中活动，那就更好了，正在说着的当口，一位老乡背着一个孩子走到我面前说：你不认识我了吗？他把我们引到他家里，墙上挂着我约十年前在他家面前给他照的一张像，那次我就是从晓起溜达到深渡的，那时走的是老的县道，这次走的是新辟的路，而且是从江湾到晓起，所以我一点也认不出他房子的模样了，大家在嘻嘻哈哈之后，老乡和他背着的孙儿自然成了我们的模特了。人总有怀旧的情结，现在有了新路，那条旧道已无人走了，然而我们总想再看看那些熟悉的景色，那次我们叫好脾气的司机小俞再走一次老路，那路已是坑坑洼洼的，尽管一路上颠簸不息，我们似乎回到从前，感到很温馨。

    深渡

从晓起沿着段莘水，在721县道继续往上走，依次经过两个村子—下坦、上坦，（地铁中没标出）也是很美的。婺源的地势北高南低，从段莘水库泻下来的水每每经过村庄，都会筑起一道低低的拦水坝，如鱼梁般蓄留住水，在村前就形成一片浅浅的静水，村民就可以在岸边滩涂上洗洗涮涮，流水翻过拦水坝激起一行白白的水花，被拦住的水面，微风一吹，飘起鱼鳞般的细密波纹，碧波向岸边荡漾开去，碧波之上几只白鸭悠哉悠哉地游来游去。然而这一切都已成过去，晓起村外河边上十余棵巨树已砍得所剩无几了，从晓起经下、上坦，一直到城坦，一路上都被一条高速公路沉沉地压着，支撑高速公路的巨大“象腿”粗鲁地直插在段莘水的清流里，婺源最美的一段景色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看到这番景象让人既愤怒又伤心，难道建设必须与破坏并存，只顾路面的风光，肆意破坏自然，是功臣还是罪人？

    下坦











    上坦










    上坦





    下晓起村外河边的高速公路

江湾现在也是穷宣传、猛发展。街面上商店、旅馆林立，江湾本来就没什么出色的风景，现在和已面目全非的晓起成了婺源旅游最亮的亮点，每到春暖花开之际，游客铺天盖地而来，人声鼎沸，幽静的山村现在已成了闹市了，我再也不在这两处地方停驻了，我爱婺源这一片心没变，我继续在深山幽谷中寻找我心中的一片乐土。

    江湾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