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转弯

四次元的塔普

路和墙在这里形成了一个重叠的直角，路的边线交汇点是一眼水井，井沿是石砌的，蓝天映在清澈的水面，伸手可掬，而墙角却留有一个豁口，镶嵌着一块青石，上面刻有“大路转弯”的繁体正楷字样，路边墙底立着或方或长的石块，成了供行人歇息的石凳。与石凳表面的光洁度相比，百年前路标“大路转弯”的石刻，缺少了过往行人的温润……我徜佯于西冲深巷之中，走在古时清华与龙山、中云往返的必经之路上，感受领悟着西冲先民的睿智与慧心。

西冲与思溪同属婺源的思口镇，虽然只隔五里的路程，村庄的名气一冷一热，却有天壤之别。二年前的一次全县“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让我有了走进西冲的机缘。六水朝西，老屋深巷，勾连着村庄历史的轮廓与远去的背影：西冲古时称西谷，南宋景定五年（公元1264年）由西坑俞氏十六世祖世崇公迁此建村。散落村中的“俞氏宗祠”（敦伦堂）、“古香斋”、“乙照斋”、“友竹居”、“养余书屋”、“学到老书屋”、“汪家坞经馆”等等，蕴藏着西冲过往的脉络和村庄儒雅的气质，以及家族的传承与村庄经年的繁盛。经村支书胡志祥的引荐，我找到了村中年近八旬的俞开衔老人，他在祖居屋里用村庄隐秘的细节，向我打开了西冲虚灵通透的窗口。700多年前，俞世崇从县城城北出发，一路翻山越岭，把目光锁定了西谷，由于“独爱西谷山环水抱，有田园之美，无市井之哗，爱筑室于斯，聚族于斯焉”（《西冲俞氏宗谱》）。于是，俞世崇便成了西冲俞氏的始祖。后来，清代的诗人施衡以《六水朝西》为题，对西冲的自然与人文景观美进行了记述：“川流难得是朝西，六道清泉遍町畦。细濲轻浮山影动，余霞斜映夕阳低。象占庶富夸丰蔀，秀发人文仰焕奎。灵异如斯诚罕见，堪舆应可测端倪。”沉浸在记忆中的俞开衔老人，用话语为我勾勒出了早年进入西冲的景象，首先要经过“石牌坊”，再进“挹秀亭”喝茶歇脚，便可一览“附阴抱阳”、“朝山像翠屏”的西冲……村中原有的“泗洲庙”、“关帝庙”，与“石牌坊”一样，只有残存的石基、石柱在诉说着一个人性泯没的年月……辞别俞开衔老人，我去村东看了遗存的相公庙，用心去感受西冲俞氏以木业旺族之后，对“商圣”范蠡“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的尊崇。烟香缭绕，三叩九拜，西冲的先人从这里出发，在山野之中的古驿道走出了一条大路，曾将湖南、贵州的木材发售到江南各地……

六水朝西，时光滑过。西冲的先人把对祖宗的崇拜，精神的抚慰，家园的寄托，全部集中到了“俞氏宗祠”（敦伦堂）中。俞氏宗祠（敦伦堂）是西冲俞氏族人共同捐资，从清代道光七年（公元1827年）修筑，历时三年竣工。祠堂立北朝南，建筑面积约2300多平方米。雨幕中，当村支书胡志祥为我打开祠堂大门时，我看到的从檐瓦间滴落的“雨帘方阵”，以及时间在梁柱、石板、门坊、砖缝间结出的“花朵”。慢步正堂之中，我不知“俞氏宗祠――全县第一戏台”的美誉，曾多少次以宝塔灯、戏剧的方式，打开过西冲乃至婺源民间文化的密码，陶醉过多少南来北往的行人？或许，岁月的刻痕，蚀朽的梁檐，民间的传说，就是最好的注释……作为西冲的当家人，胡志祥当然知晓村庄与祠堂的历史文化比重。从祠堂最原始的保护出发，昔日俞氏祠堂的余屋，如今己成了村委会的办公场所，各种奖旗奖牌挂满墙壁。与村支书胡志祥的闲聊中，我更多的感受到了一个村干部肩上的责任。我和胡支书相识是在六七年前，他那时正为村中修通水泥公路而奔波忙碌。而当下，他和村干部正勒紧裤带，为西冲申报“江西省历史文化名村”和俞氏宗祠申报“国家文物保护单位”而努力。我相信，这是胡志祥与西冲，向着一条大路的依托与抵达。

庚寅年中秋之日，因陪同省文联主席刘华去西冲村俞氏宗祠采风，车至思溪的时候，我给胡志祥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我们刚进西冲村口，就看到了他骑在摩托车上清瘦的身影。假日里，负责俞氏宗祠修葺的安徽师傅己回家过节，祠堂里只留下木雕、砖瓦工具，还有一些木质、砖雕的原材料。胡志祥依然从古至今，祠里祠外进行了一番介绍，但言语之中掩饰不住西冲作为“江西省历史文化名村”，以及俞氏宗祠作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的自豪。“品”字形的西冲村庄建筑，可以用脚力丈量，而六水朝西潺潺的水响，必须用心去聆听：告别俞氏宗祠，穿街过巷走进“懿行堂”，胡志祥不仅向我们讲诉了“琴、棋、书、画”等典故，还有房梁上雕琢有犁、耙、耖等图案故事。无论时光更替，“耕读传家”，成了西冲留给我的原始符号，成了留存我脑中无法消解的最初记忆。我与省文联刘华主席在暮色中告别西冲时，节庆返家的子女正在等待父母的一餐盛宴，百米长的稻草龙亦在水泥路边倚着，正在等待香火的燃起，盘龙的腾旋，还有鼓乐的喧天，民间的呼啸……

从人声鼎沸的思溪，到藏于闺中的西冲，只隔着一条拐弯的大路。在这条路上，有青山、田园、古树、老屋，以及前赴后继的鸟阵。我置身其中，只想寻找进入西冲的一种方式，无论路有多宽，弯有多长，我始终以讲诉者的身份，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