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庆源，邂逅文学

巴黎快乐

说到这个村庄，人们会这样评价它：这不是一个你可以抓得住的地方。它慢慢地靠近你，带一副慵懒的姿态，带一种悠悠的尊严。在一定的距离里，当你的想象力受到启发，它就止步了。

村庄里的人，坐在寂静的古屋里，未停止过观察。他们观察来人奇异或平静的表情。在他们的观察下，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对于这小村子，隐匿是一种美德。

这是一个还没有过度开发的地方。一个生意人刺耳的笑声，不足以扰乱它的宁静。一个总是无聊厌烦的人，不能打破它的文明和友好。


它是婺源东北部的庆源古村。村里的人系着围裙、打着麻糍，一只手包揽蔬菜野果，一只手蒸鱼蒸鸡蒸肉团。在庆源古村，妇人是家事主要的负责人。她们的袖子一挽，髻发一闩，说着笑着，将沉思和幻想寄在饭甑中的一朵南瓜花苞里。村里的女人，能力强性格强，面朝小溪而坐，口中说着“文货”。细打听，原来“货（阳平）”是普通话里的“化”。竟然，她们不是三两个人互相吐露心事，而是一个人待着、自顾地说“文化”。


庆源的女人，没有年轻漂亮的大眼睛，她们的眼睛小而深。问起村庄的历史，她们不会简单地说很长时间，而是绝不掩饰对小村历史的见证：庆源村，称小桃源，又称小源，建村于唐开元年间，是村始祖詹氏几经选择的避乱胜地。你若是一阵轻笑、一句呢喃，她们就再一点点地揭开来取信你：《庆源詹氏家谱》里记着，始迁入詹盛，字宗昌，后人尊称“小八公”。小八公，人品清高、性好读书。小八公会阴阳八卦，一天站在鸡公尖山顶俯瞰，看出庆源坞是块风水宝地。

这么说，这里舒服惬意、完美无缺？我脑海掠过这念头时，一个样貌普通的庆源女人用三个字打断了我。“不寻常。是不寻常。”她的不寻常，将流淌的溪水赋予了一阵怀旧的杂音。我的脚步是停定了，我要听听这村庄的不寻常。

她要说的不寻常有三个。村头隘口是一处不寻常，溪畔巨大的青石是一处不寻常，高山峡谷中男丁不旺是一处不寻常。说之前，她先说了一句话：我不是痴迷这些故事，是我必须向着它们。

其一。村口有一处“别有天”的古亭，留有“一任中原戎马乱，桃源深处是吾家”。从1855年到1864年期间，太平军多次路经婺源。当年太平军的一支部队，前锋进入庆源村头隘口，发现这地方山闭涧断，疑此为山谷尽头，于是折回离去。

之二。溪水边伫着一块巨大人形青石，似女娲造人的遗石。传说此石虽没生成完全的人形，却吸收日月精华、渐通人性，有一副温馨的面孔、慈祥的姿态。小溪穿村而过，将村貌分为东西两岸。村庄似船形，溪面宽约十米，形成一道清澈屏障，使东西人家依屏对镜。村口村尾随山势闭合，青石其中守候，使村里的生活仿佛如天籁，村庄人的生活不与世隔绝，又不全然与世界同流。

最后一处不寻常，起于一个古老的说法——段莘阳基，庆源阴地。村庄的地形，属于前后无开阔之地，从风水上说是阴气大重。而村里，古来确实是男丁不旺。为改善此一状况，明代的一位风水先生，领众人在村庄高地堆砌土堆尖和石堆尖。也因缺乏阳刚气，深山石鲫，身体短宽的母鲫鱼尤其多。这特殊的生态，使村旁山野物候，较山下推迟半月。




与这村庄才认识二十几天，却是有很老的情分在了。我是个粗心的人，裤子上贴着一块矿泉水塑料皮也不知道。我起身，那讲故事我听的女人，轻轻地帮我掀掉。那力道，藏匿在人心上。她的动作，简洁到这一举动是不存在的。我就是因此记住了她。

小村庄的女人，所有的肢体动作，连皱纹连脂肪中，都有一种传承下来的东西。她们看谁都在观察，却不入木三分，她们反感把人看透。她们期待所有人的优美亮相。让别人葆有美丽的女人，遇见她们，如春风拂面。

离开庆源，忘不掉那女人口中的“文货”。乡音里，“文货”既是文化。是啊。讲述历史的厚度，相信人心的纯度，懂得让别的女人美，让别的生命芬芳，因为她的心里，藏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