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上的沉思

浮苏渲染年华

                                        （一）

自小便痴迷于诗——诗中，有世间最轻最轻的一声叹息；有广漠空明的丛林中一朵最不起眼的小花；有面对“东风无力百花残”时的无奈，有山间流水对于落花沉默亘古的爱的眼神——没有一样东西能和诗一样有着永远的情感，那泛黄的纸页，记述得又何止是日与月的时空穿梭？

诗中有的是千种风情，万番感慨，但中国古诗中女子的形象和情感竟如此单调——李易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凄凄”的孤独，“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柔肠百转，“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的悲凉凄楚——“落花人独倚，微雨燕双飞”仿佛就是中国古代女子与生俱来的的情感重负。我们无可否认木兰的存在，但木兰毕竟只有一个，中国古诗中的女子向来离不了离别，离不了守望，离不了一个“等”字！

                                         （二）

去风雨廊桥那天是个雨天，绵绵秋雨下湿了傍晚，风也时有时无，时急时缓地拂着，我远远地看到：静静静的廊桥躬着腰，仿佛在深情地与河面的浪花相吻。

这早晚时分，桥上已经没有什么游客了，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当地老农。天本来就不明朗，廊桥便更显出几分阴暗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选了这样的天气，或许，不是我选择了这般天气，而是这般天气选择了我吧，我独自一人在桥上缓缓而行，既没带导游，也没邀伙伴，只是想着时便看，想停时便停，反倒给自己的思绪提供了一片宁静淡泊的天空。

忽然觉得面前的风猛烈了些，猛一回神，发现自己到了“美人靠”，这里可以望得见河面，我便停下来，看河面浪花朵朵，像银色的小鱼，在往上窜，往上窜。

                                         （三）

多少年前的一个黄昏，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绵绵秋雨下个不停，阵阵凉风刮个不断呢？是不是天也样暗，河面也跳动着浪花呢？是不是也有位女子倚在这里而若有所思，怀惴着别样的的心情呢？

我想是有的，徽州女子生命的姿态便是等候。

爱玲曾说过：“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是最荒凉的句子，因为牵手之后必是永远地分手”明月的圆满毕竟是永恒中的瞬间，“前世不修”的徽州女子就这样任长发在风中飘忽，思绪在风中飘荡，时而叹息，时而凝神——我想，这幽怨与叹息必是史学家们极其感兴趣的，只可惜这儿只有桥，只有风，只有水，那女子的叹息声便如山间云雾，随风飘到脉脉水面，飘到幽幽山谷，烟消云散了，而她青春美好的容颜也在幽怨与叹息中渐渐憔悴。那倚在美人靠上的女子在思素着什么？恨？怨？亦或是盼望着梦中人的出现？不，我宁愿相信她什么都没想，也不愿相信她在盼望梦中人——她不敢盼呀！有多少次盼望就有多少次失望，对于“人比黄花瘦”的徽州女子而言，如何承受得了！今日离别，尚且青丝如云，他年相逢，却是白发似雪！何以敢见梦中人！在徽州，难道夫妻的相逢就必如海鸥海浪的邂逅吗？我不知道，当年的徽州女子是否也在迷惘中思素这个问题？她找到答案了吗——我还是不知道。

她是不敢盼望，然而人的心不能永远似水上浮萍，风中柳絮！没有根的植物是注定要枯死的，她的心不能无所想无所依，否则风拂起自己的长发——静静的悲伤对于心灵无所归依的徽州女子来说也是享受，桥上风猛天寒，然而她依旧倚着，不肯回去——是的，她到这里，已不是为了盼望丈夫，而是心灵的一种解脱了……直到有一天，她猛然发现，风掀起的头发已不是黑色的了……

廊桥下的水太冷，需要掺大量的酒精

                                        （四）

风雨廊桥长三十余米，我却觉得自己已走过了千年。

下桥的时候，看见旁边有变九连环的——相传这是古徽州女子闷极无聊的解闷的办法，我抚摸着这环环相扣的极为精致的玩意儿，自问道：曾经，摆弄它的是怎样的一双手，这双手又是如何由纤细光滑变得粗糙无力的呢？

徽州女子的一生，难道必须借助九环才度过吗？

                                      （五）

任何一个时代的人们都在为当代和后代建筑一座城堡，建好了就住在其中。站远了看，徽州女子的一生凄惋动人，然而她们自己不会说一个苦子，因为在今人看来，她们是被苦苦困于城堡中的，而在她们看来，她们只是生活在城堡之中，何苦之有？

我忽然想起了舒婷《神女峰》中的诗句：“与其在峰头贮立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淡若烟罗的墨香还在若有似无地飘散，徽州女子的歌伴着清越笛声飘荡在那片蔚蓝之上，淡淡地传唱了千年，那首歌中泪的痛，血的痴，可有钟子期在听？

我不敢枉自评论，徽州女子的一生到底是痛苦的还是幸福的，我只是在想：曾经的城堡，演绎着历史，留下了许多凄美的故事，今天的城堡，是否也会留下令后人惊叹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