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磡头梯田

眉眼之间

人总这么说，磡头梯田是个天外遗落的花园,美得让人心馋，让人心痛，让人亢奋。我不信老家磡头的梯田有那般刻骨铭心的贼美，只确信那是个美丽的传说。

读中学时，从老家鱼龙山过梅街岭到磡头，一大群小伙伴每天就是沿着山路这么吃力地走的，从未发现脚下有个什么“美丽天堂”。在我眼中，岭下那些层层梯田，都是父辈们劳动辛苦或汗水的象征，没有一丝轻松的美感或快乐。偶而见到黄绿相间的梯田如锦似绣，风吹麦浪花浪翻滚的情景，却因没有审美的心境而难以激发审美的情趣。

我记得，这些梯田，其实都是农业学大寨的“成果”。过去，这是一片乱石滩，田块里都散落着大小不等的花岗岩巨石，还有不少古墓占着田边地角。有一阵子，来了一批妇女，每天抡着几十斤的大锤，打眼放炮，硬是将这些庞然大物的花岗岩石头搬走了，连同那些古墓也夷为平地，梯田被整理出来，渐渐有了美感。后来，我发现母亲双手贴着“橡皮膏药”，一问才知道她们也在干着同样的事，这叫“学大寨造田运动”。

2010年一天，一件事让我彻底改变了看法。挂在绩溪家朋乡政府陈俊炎先生办公室墙上的那张照片，要是没人提醒，你一定认为这张《磡头梯田》摄影作品是张画。这是黄山市摄影家严厚康先生获得联合国人居环境金奖的得意之作，正是这张夺人眼球的“画”，让我如梦初醒，让我的心灵产生了强烈的审美震憾。这张大气磅礴的摄影作品，让心中的磡头一扫苍凉印象，展露了徽州梯田最爽最美的风光。

春天的磡头，满眼是艳，遍野见花，色彩富有而格外铺张。对于当地人来说，这也许是再平常不过了，他们就在这铺张的大地画卷上穿梭，享受着色彩的陶醉和农耕的快乐。油菜花开季节，我第一次以游者身份站在梅干岭头山岗上，视野豁然开阔，眼前远近相宜的山野画面让人一时喘不过气来。那是我打小走过千遍万遍的绩溪老家？我不敢相信！我在想，第一个发现东边崖下，磡头梯田痴绝之美的人一定是位道限极高的摄影大师。他是诗人？是画家？只有哲人才具有这非凡独到的眼光。他用自己的灵感把天地灵气揽入怀中，把自然之美深深地嵌入心田。

眺望远处，雾绕峰峦，变幻莫测，在晨光中起伏着翻卷着变化着，山峦丘岭中的梯田里，绿油油的麦苗簇拥着金灿灿的菜花，高低错落，有序地勾勒出田边地头美的曲线和棱角，那黄的油菜，绿的麦苗，黑的田埂，白的路径，在不规则的组合交错中，仿佛是一首英雄交响乐，又像哪位印象派画家不经意间大笔一挥，抹上一块又一块的釉彩，编织着色彩斑斓的人间美妙。她们是云霞中的仙女，是花果山的睡美人，她们的天生质丽把我带入了审美的梦幻之中。我在油菜花丛里寻梦，在五彩纷呈中寻找着大自然的造物主，寻找着梯田风光的朦胧诗人！

微风拂来，只见绿苗推搡花浪声声，油菜花铸就的金黄色世界毫无遮拦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听见了油菜花一阵又一阵轻细的歌鸣。在轻歌慢舞中，我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油菜花，看清了这村姑少妇的美貌姿色。花瓣金黄欲滴，花香四溢可人，好像每一朵花都闪耀着多情的光芒，调皮地在田地里一枝挨着一枝，一枝模仿着另一枝，纷纷着急地绽开着，任凭黄蜂蝴蝶百般爱抚与亲吻。我忽然明白了，油菜花最突出的是群艳，由此喷发的群芳，浓烈，狂猛，雄浑，宛若金黄色的烈焰燃烧在春天里，天地乡野仿佛被这把大火烧得金黄一片，让饱餐视觉之美的男女沉醉在幸福之中。油菜花的美是原始的美，野性的美，平民的美，也是集体的美、和谐的美、向上的美。她虽短暂，但只要鲜艳过、爱与被爱过、疯狂过，便足无遗憾矣。

绿黄之间的田野丘谷上，点缀了白墙黑瓦，有了数十幢古民居，让画面有了一种人性的温馨，一种诗意的着落，那就是梅干村。这是唐中和年间，任歙州刺史的周孝惠公，为避黄巢之乱而隐居绩溪虎头山，后裔迁此形成的周姓聚居。粉墙相拥有致，黛瓦相接错落，山雾与炊烟交织，袅袅绕过屋顶树梢，越过群山，聚落在树、竹、花的掩映中，显得安静、闲逸和和谐，偶尔的鸡鸣狗叫，则让人浮想无边，让人想起生命、劳作、色彩、苦乐。我突然意识到，一千多年的耕作，老家磡头梯田泥土底蕴的厚实，那种美质天成的积极，诗意源泉的活力，这种千年酝酿的人文美韵散发的芬芳是无法替代的！

有人说，油菜花开的季节，是恋爱的季节，是审美的季节。十里百里花海的景象，已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希望与你相约明年，约会明年的春天，把我一年的相思送给你，一年的痛苦与快乐送给你，再一次分享油菜花中的诗意，分享梯田中麦苗的音符，分享那份挚热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