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村的记忆

来自太阳的你

兴村位于黄山西麓，是一个很古朴的所在。虽然205省道穿村而过，但是很幽静，宛如和世隔绝似的，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
我熟悉它，是因为我在此传道解惑五载，青春最美好的光阴洒在此。
从一处山坳调到另一座山坳，虽然仍脱离不了山，山仍将我的日子围拢，但我毕竟面对的是另一架山，另一座我未曾晤面的山。未曾谋面的东西总是新鲜，总是让人心生向往。
拖着简单的行李，我来报到了。下过一个长长的斜坡，就来到学校的跟前，在一片黛瓦粉墙的包围中，就是说学校是在村中心。好在有宽阔的高高围墙将学校与民居隔开，虽然近在咫尺，但又有天涯相隔的味道，成一独立王国，故而我可自由隐秘地挥洒我的日子。我这人喜幽静，喜一人静静地在日光下在迷人的月流中将日子细细地翻弄，将心事如蚌打开。
拖进行李，找到我居住的房间，我的心就安落了。尽管四顾是破损石块嶙嶙的围墙，校舍的墙壁已开始剥落，陈旧的木门是那种灰败的色泽，但我毫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我是否拥有独自的时间和空间，供我水袖长舞。这里适合我，我如鱼游进水里。当学生将白日的喧嚣携走，当日暮覆盖整座校园，我就是这里的君主，我欣喜地关上学校简陋的铁门，我将自己关闭，也将一个青年与外界的通道关闭，同时将一扇心扉打开，书是我的后花园。
那时参加自考，厚厚累累的书籍堆在我的长条案桌，我是富有者，不仅拥有大把的闲适的温暖时光，我还拥有这些蝌蚪样充满乐感的无声文字。尽管有时也有烦恼，想离开这些忠实的伴侣，因为枯燥的家伙每日都是如此面孔，还要不时记取它们，否则我在考场就是那个失败的拿破仑。但离开它我又怀想它们，只有它们才使我心里荡漾如水的感觉，让日子如春草般丰盈。故而文字还是做我依然的情人。不考试的日子，我就翻些杂七杂八的书，总之书是我手上不败的风景。累了，我会无声开门，站立走廊歇一会儿，发一下呆，心思散散漫漫地游移。校园是漆黑的，黑枯隆冬，只门隙射出的光犁出一片可视的区域，那片光让我温暖。我望着一团黑的世界，我的心思游得很远，我感觉世界都属于我，村庄在黑暗中融化了，都不复存在，我成了唯一的清醒者、主宰者；我也会启窗望向河里，北窗临河，潺潺的水声立刻扑满耳朵，这是清新的声音，如遭逢纷洒的温暖春雨。越过河面，是可看见星点灯光稀释在黑暗中，那种灯光也让人温暖，因为象征团聚、家的温馨，这时有一点乡愁弥漫上心尖，但很快又淡隐了，因为接下我会复关窗潜入文字的世界，文字的芬芳会驱散我一切忧愁。
早晨我是要到村后的一处坡冈上朗读的。那时我想考研，恶补英语，于是叽哩哇啦的声音常搅醒那片雾。天蒙蒙亮，真的只是天光淡淡涂抹世界，我就简单洗漱出发，当然要将早餐煨在锅里。所谓早餐只是一锅白米饭外加一只炖蛋而已，全放在电饭煲里完成。但每每回来是美餐的，芳香钻鼻孔，让人忍俊不禁。也许读书累了，或者白白的米饭加上黄澄澄的蛋糕，颜色的对比是让人起一番遐想的。但两者的芳香确实萦绕屋内，让人回避不了。忆起，至今还让人口舌生津。插上插头，我就轻步迈向山冈。我疾步无声走着，生怕遇到更多的村人。尽管几年间，我遭遇的面孔不多，我以为村人不晓，哪知回城，听人谈起总说起我早起在山上读书的事。实际村人是将它们埋在心里，村人有数的。越过校后几户人家，我就来到坡根，穿越一段长长的蜿蜒的土石路，我就来到坡顶。坡顶高于屋檐，从这可瞰村貌，但我从未试过，也许时间不允许，或是匆促的心态。我常和尚打坐样蜷在围墙上。这道围墙是村子为一片梨园而筑的，一人高。骑在墙上，我就打开书页尽情让歌喉敞开，书的音符就随雾飘荡，随晨风流进我的心里。是没有谛听的耳朵，反正我是没有发见一次有人在支棱耳朵。故而我的声音是奔放的，可以震落梨树上的露珠。在这里朗读是很惬意的，空旷的视野，安静的所在，外加鲜碧的成片梨树和偶尔掠过的清新鸟啼，让人的肺腑如洗过一样。当晨光洇染晨雾，晨雾渐渐消融时，我也起身了。山下的喧嚣也弥漫上来。
白日是照例的上课下课，我淹没在喧嚣里。
当那下学的铃声悠悠如钟楼上的钟鸣响时，我又随着那最后一拨离去学生的背影，重新独自拥有了这座校园和这片时光。晚饭后我不急着回屋，是要沿着河道逛溜一圈。我说了河道就躺在墙侧，在校园的北面。出门向右拐，行不三四步路就来到河堤，潺潺的水如晶亮的白带样流着，也如一根脐带滋养着穿村而过，向西流去。我逆流而上。脚下是长长的条石，参差错落地承接着我的脚步。迎面村民是要打一声招呼的，颔首或简单问候，但我总低首，为是避免打更多的招呼，二为可隐秘地想一些心事。在有屋宇相伴的河道我是要走得快些，到出了村子，屋人家闪在身后，我就放缓脚步，让心事和眼光都远远地向前方投放。出了村子就是逶迤的山迎面，就是广袤的田野铺展，有那种青蓝的烟气袅绕，淡淡如女人的面纱，或者飘飞的裙裾，有牛哞一声声地送过来，越过稻禾越过阡陌，从你的身边穿过，向更远的地方递送。在去的河道尽头是有一口井的，人家饮水均汲于此，晨暮是会看见许多担挑手拎的身影的。井大概不深（我臆测），反正我没有那种深幽幽的感觉。井台几乎与地面齐平，但井水很干净。行到此，我的行程就快要收尾了，虽然我还要绕到对岸，跨过一座桥，又是差不多的路程，但对岸一路人家，我会加快脚步的，又没有特别的景物，无需骋目留步。
当我将身子搬回校园，将铁门轻轻关上，我就进入夜晚篇章。
我在兴村前后待了五年，我更多的是时间还是逗留在咫尺空间，很少步出校园走门串户，但我和村民还是有所接触，因学生，因同仁就在这个村子的，夜晚偶尔坐坐，遇到路途闲聊几句，他们的善仁他们的朴实还是镌刻入怀。我感觉兴村很安静，安静不仅是它的环境，因山的庇佑，因水的萦绕，还有人的情怀，不因利益纷争，不因兄弟反目，他们固守传统的美德和待人之道，凭依良心，凭依一腔情热。我蹲守的几年，我没看见一起邻里的打架斗殴，更比说手足的诉诸干戈。我看见逢红白喜事，村人总是齐齐聚在一起相帮，在茶余饭后或是雨雪天里，桥头或是村部的大晒场前，大家热烈谈论，其乐融融。每一个宁静的夜晚都在兴村的上空流布。
村子远了，记忆没远。相隔的几十年里，每每忆起，兴村总是青枝绿叶地闪现在我的脑际，让我饶有兴味地品咂。
兴村，很小的一个村落，可在我生命的履历上却是一个突出的所在，总是旖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