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与阳光

島城初遇

南方的冬天比日历上的小雪节气慢了好几拍，漫山满树的秋叶让雪花根本插不进徽州。大雪时节仍然有机会看见深秋的背影，三五倦蝶般的红叶贴在树上，宣告此时还是秋天的地盘。从戴震公园爬小华山，从延安路下，或者相反，这样的路线来回多少次，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树林真好，把自卑和自负都能湮没。华山的春花稀少，落叶却不少。到了深秋，丝丝缕缕黄褐色松针纳鞋底似的，捂住山林的土地。然后，栗树、栎树和枫香的叶子接踵洇来，一层层增加秋天的厚度。

秋天越来越深，树林越来越亮。斑驳的阳光把树叶熨得五颜六色。我决定今天要离开石阶和护栏，钻进树林，让树枝拉我。摸着树根爬。栖息在树叶上的松针，调皮地钻进衣领，偷偷从身后对我哈气。落了叶的华山消瘦了许多，裸露出嶙峋的冬。是为雪的来临腾出枝头吗？深一脚浅一脚安排我的时间，落叶轻一声重一声放大我的心情。落叶跟着我的节拍喋喋不休。其实我脚步已经够轻了，脚尖小心翼翼的朝叶子里挤，它们还是大声说我踩痛了它们。头顶落下一两片想起季节的叶子，在枝丫间曼舞，旋转，落在肩膀私语。

多么不好意思。起风了，窸窸窣窣，松针乘乱扎进我的头发，搅乱我的年龄。急忙离开树林，回到干净的有护栏的石阶。秋韵被长长石阶撕开一道生硬的裂缝，悠美意象被清洁工清扫得干干净净，真是可惜。

好在华山并不难走。有静寂的亭子，荒芜的长廊。曾经的动物园只剩下一片静谧，树叶在瓦片的缝隙藏了好几年的秋天记忆。眼前显得有点荒凉颓废，时间在腐蚀时间。鹿园荒草凄凄。几声鸟鸣，使我醒悟：这不是荒芜，是肃穆。仔细看，枫香树上挂着的，不是枫叶，分明是一串唐诗。地上铺着宋词。也许是今天走了不寻常的路，我开始出汗，眼睛就有了水润。我用水润的眼睛吸取山林的宁静，把叶子沉入心底的深潭。

小华山春天碧青葳蕤，夏天葱茏翠绿，林子深处荫蔽幽深，树叶茂盛时阳光都不能插足，更何况我？然而我心又多有不甘，多么柔软的树林，长在云端里似的。于是我又钻进树林，离开石阶很远，把自己挤入树的世界，孤独安置在废弃的鸟窝。耀眼的阳光拨开空疏的树枝，泼洒在树根一簇青绿上。是一团兰花草。

兰花草遇见阳光，多么奢侈的相逢。树木落叶，给兰花草腾出空间，兰花必回报以馨香。今天才知道，阳光总会光顾世界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