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樾牌坊：中国式凯旋门

寻梦黄山

牌坊，是中国式的隆重表彰，是有态度的盛大致敬。自古以来，牌坊的命题颇大，功臣、良将、贤士、科甲俊才、节妇、孝子、善人、义士等，皆有被御批命中的可能。

中国古代的皇帝们，擅长动用“忠孝节义”这些“中国功夫”，四两拨千金地收编人心，将子民个体人生的凯旋，以牌坊的形式，固化成丰碑。

籍此，子民们的“光辉岁月”，得以延展，让街坊邻居们仰慕不已，令后代子孙们弹眼落睛，没齿不忘。

安徽歙县，有着“牌坊之乡”的称号，至今保存完整的仍有八十多座。其中的棠樾村，一地就有七座。

棠樾的牌坊，以四条挺拔的柱干，以堂皇的御批，以雕花刻字的额枋，配上“节劲三冬”、“乐善好施”等标识文辞，赋予当事人厚重庄严的历史定论。

这七座高大的青石牌坊群，三座建于明代，楼牌式；四座建于清代，通天柱式。当地的鲍氏家族，悉数囊括了浩荡皇恩。

此种“华表式”的族表，“七重门”式地一字排开，在全国范围内亦属罕见，足够鲍家荣光耀祖，不逐名，名亦满。

其中的两座，吴氏节孝坊和汪氏节孝坊，用于表彰鲍家的美德女性。那时的美德，体现在恪守“从一而终”的条规落实上，亦即对丈夫，对夫家，要有完整而喷薄的爱的力度。

传统理念中的节妇，烈女，就像是开在春天里的油菜花，尽管风一场雨一场，接踵而至，但始终能在风雨飘摇中，开得寻常、开得稳固、开得饱满，开得温暖。

她们的生命状态，也如同这些牌坊一样，远远便能一眼全景，但却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博得了身后的万千气象。

那种气象，如同万朵繁花，如同千斤石碑，足以告慰她们的半世荒凉。

在西方，功能类似的建筑，当属凯旋门。仅欧洲，大大小小的凯旋门，就有100多座，突出表现“出征”、“胜利”、“和平”和“抵抗”等主题。凯旋门，显然更为在意阳刚之气。

凯旋门的外在形式，多为中心拱门，四面门墩。有些内里设有小型博物馆，陈列征服者的生平事迹。有些墙面绘上平面浮雕，形象历史事件。

尽管传统时期中西方社会，都强调女性的贞操，但在西方，贞节却远不足以，以“门”的形式，来傲然天下。

不知道杜拉斯，弗里达，泰勒等西方女性世界里，独树一帜的人物们，看到中国的贞节牌坊后，会对这样的一种生活方式作何感想？

得到褒奖的中国传统女人，命运宛如《二泉映月》的旋律，泛着辛酸，透着对自身命运把握的无力感。

无力在于，当她们不具备改变自身命运情节时，情节改变了她们。而当她们具备改变情节的机会时，她们又放弃了情节。

她们在经历了世事无常，圈阅过人生沧桑后，是依然坚持我心依旧者。她们是生命不息，就热情不竭，誓将故事进行到底的荆棘鸟。

她们被各种打击和压力，拾掇加鞭策到基因变异。人生的格局，铺成在各种忠诚中：对亡夫忠诚，对礼教忠诚，对婆婆忠诚，对孩子忠诚……而全部的忠诚，一旦确定，自由，没了，自我，没了。

时代过去了，烈女过去了，节妇过去了，天子过去了，但牌坊以历史的名义，留了下来，全身披挂着前世的月光。

她们把自己的向往，寄放在了牌坊这个沉默厚重的故事罐里。穷尽此生，换来皇恩赐封，幸莫大焉！籍此，展望来生之路，天堑变通途。能多一些海阔天空，能多一些峰回路转，能另起一行。岁月流逝至今，我们的心身已被大大修改。以当代人的眼光，重读贞节牌坊，我们会觉得那是传统美德女性的光荣伤疤。它被一种至高无上的表彰形式，架设在了百年前生的人生出入口，细说生的来龙去脉，话说死的坐标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