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鳕熙熙 发表于 2019-3-13 14:19:37

老胡开文墨厂兴衰记

 皖南歙县,位于黄山脚下,新安江穿城而过、斗桥架虹,古城徽派建筑林立,古色古香,一幅巨型水墨写意画宛若天成。然而,书写这一写意画的工具却在此间面临不小尴尬:歙县历史上曾被称为“墨都”,街头出售徽墨、歙砚的店铺曾比比皆是,并产生过曹素功、胡开文在内不少制墨名家。

  天下墨业,尽出徽州

  掩藏在歙县老城徽派古民居中的一处老厂房,远观并不惹眼,傍山而建的老式二层厂房,墙壁有些灰黑,如同着墨之后痕迹未干,墨韵由深到浅往四周散发开来。门前,木板上“老胡开文墨厂”字迹黑润,色泽如漆。

  “老胡开文墨厂现在是徽墨生产的代表,一年手工生产60吨墨块,近徽墨总产量70%。”在这一点上,歙县老胡开文墨厂现任厂长周美洪颇为得意。他在1977年被招进老胡开文墨厂做工,于1992年成为墨厂厂长。现在全厂有100位工人制墨,除徽墨外,还产书画墨汁150吨,各类文苑盒60万个。在古法制墨的业务方面,60吨的产量已使老胡开文墨厂成为目前国内最大的墨供货商。

  自古以来,就有“天下墨业,尽在徽州”的说法。清代有名的四大制墨名家,皆出徽州:歙县的曹素功、绩溪的汪近圣、歙县的任节庵以及稍后崛起的休宁胡开文,全盛时期,占据了全国90%的墨市场,上自皇帝,下至平民,只要读书写字,人人都要用徽墨。

  “徽墨按原料主要分两种:松烟墨和油烟墨。”周美洪说,“用油烟墨写字闪光发亮,相比而言,用松烟墨则灰暗得多。”松烟墨是以松枝烧烟配制,乌黑而无亮光,胶轻质松,渗化力强;油烟墨是用油烧烟(主要是桐油,并和以麻油、猪油等)再加入胶料、麝香、冰片等制成。油烟墨质地优良、坚实细腻,特别是乌黑发光。因桐油烧烟成本高,烟细而重,价格较松烟贵重许多。

  徽墨中,最昂贵的墨当属历史上的“御墨”。“过去的皇帝用墨,用尽全国的物产,原料都是用羚羊角、麝香蕉、蟾酥、牛胆、熊胆等珍贵材料,研墨时芳香四溢,又称‘八宝五胆’墨,把用此墨的书画贴到柱子上,即使纸没有了,墨还存在,这就叫一点如漆。”周美洪介绍道。古人曾用“落纸如漆,万载存真”来赞誉“徽墨”的品质,许多用徽墨写绘的书画,尽管保存了上千年,至今仍然墨迹清晰,光彩夺目。歙县也因制墨能工巧匠辈出,一时素有“墨都”之称。

  制墨出众,周期超长

  徽墨制作技艺代代相传,但墨的配方却长期只在家族内传承,解放后,老胡开文墨厂公私合营之时,也应配方的不同而遭遇不小的尴尬。

  “墨的配方,以前都是以一个个家族形成的,一千多年来传男不传女,也一直没有流传到外面。老胡开文墨厂1957年公私合营以后,合作的人每家都掌握一部分制墨的技术,或者是一家有几个人掌握,然后凑起来,就是一个质量比较好的墨的配方。而这个配方只能是传给子女,不传给别人,如果墨的这个配方继续这样保持下去,说不定哪一天要失传。”周美洪说。

  有的徽墨配方除了油烟与胶,往往还加入熊胆、麝香、桂皮、丹参等多味名贵中药。高雅的翰墨香味,其实就来自这些名贵中药,于是有了“徽墨可以治病”之说。除配方外,有的工艺虽然不像配方那样保密严格,也是极难掌握。比如压制墨形、图案的墨模,是刻制在稀有并坚硬的石楠木上,雕刻难度很大,画面的细微处如窗棂、树纹、水文、衣衫绉褶必须精刻得比发丝还细。

  工序的复杂苛求造成徽墨生产周期的超长,老胡开文墨厂现在按制墨工序分为合料、成形、晒墨、描金车间,面积加起来近1万平方米。走在偌大的车间内,周美洪介绍道:“传统徽墨制作有11道工序,层层讲究,一般每做一批墨都要六个月后才能出厂,质量更高的则需一年以上时间。”在传统工序中,点烟、锤坯两道工序最为辛苦。点烟是将千万盏油灯熏结在碗顶的烟灰搜集起来,工人光着身子在高温烟房中奔走,忙着拨灯芯、添油和扫烟;锤坯是将调好的墨泥放在墨墩上,用6磅大锤翻打数百上千次,这是制墨工序中的“武活”。翻打次数越多,墨的品味就越高档,因此墨又号称是轻胶十万捶。即使寒冬腊月,墨工也是汗流浃背。接下来还要经过成型、晾墨、锉边、填金等几道工序,才可算大功告成。

  “和古法制墨比起来,如今制墨原料不如以往,比如天然的麝香就少了很多;但现在做工总体比原来的好。而评判墨的好坏,完全凭经验直观看出,通过墨色、墨图、款识、墨香、分量和墨效对照,才能得出答案,质量上乘的墨分量重,胶轻烟细,乌黑而透紫光、上砚无声,磨过的端面平光如镜,无孔点。”在老胡开文墨厂样品展示间,周美洪拿起一锭墨的半成品,边把玩边说。

  极尽而衰,600万惨淡经营

  乾隆年间,徽州新崛起了一位名叫胡开文的成功制墨商人。他原名胡天柱,绩溪上庄人,12岁入墨店烧饭卖墨。店主汪启茂对其欣赏有加,便招为婿,汪家的产业就变为胡家了。由于经营得法,胡开文墨庄曾鼎盛一时,除休宁、屯溪两地开设两大墨庄外,胡开文先后在歙县、芜湖、汉口、长沙、九江、上海等地开设分号,其经营范围遍及大江南北。

  时至清末,战乱连连,处于文化产业链上游的制墨业自然大受影响,产量急剧萎缩。在19世纪末,革命性的墨汁出现,给当时的古法制墨以更加沉重的打击。加上古法制墨成本高昂,利润却低得可怜,使许多老法制墨作坊举步维艰。胡开文在休宁起家的店面也由其后人卖与别人,变身为豆腐店。

  “在解放前,整个徽州地区,只剩下了4家小作坊。至1954年时,4家小作坊合并成安徽省歙县老胡开文墨厂。”在文革期间,由于大字报的盛行,使老胡开文墨厂一度红火,并扩建了厂房,如今老墨厂的厂房还是那时候留下的。老墨厂的变迁折射出文人生活方式的变化。“在以前,墨庄产墨大部分都是实用型墨,而价格高昂的工艺墨只有很小的比例。如今在国内,能静下心来自己研墨书法绘画的人越来越少。现在,我们生产的墨实用型和工艺收藏型各一半,而且总产量的60%还出口日本。”周厂长说道,“其实日本的制墨工艺并不差,但可能是从价格成本的角度考虑,他们仍然每年大量从我们这里进口。因为在日本的学校里,书道是必修课。”

  老墨厂在1995年改制,周美洪为节约开支还卖掉了原属自己的配车,骑自行车上班。“我们古法制墨需要100余名工人,产墨全年销售额600万元,可利润几乎没有,只能勉强维持。而制墨厂另外有20多名工人在做歙砚加工,全年产值100多万元,利润率超过30%。我们每年参加各种展销会,感觉墨在会内明明是一个宝,但到了会外却成一棵草。”

  尽管制墨厂的经营收益不大,不过周美洪却颇具信心,他认为,近几年是制墨业一个新的行业发展期。“1979年至1989年,是文房四宝市场的高速发展期,当时受日本市场的带动,我们墨厂几乎没有库存,百分百卖方市场。而1989年到1993年,出口受到影响,只能减产和消化库存,等到了1994年,又开始发展,遇到东南亚危机又不行了。如今,也许传统意识的觉醒,我们厂墨的产量也逐渐提高,比起10年已经翻番。”周美洪回忆起这些年市场的变迁时,感慨地说道,“作为书法、中国画的发源地,如果我们的学校也把书法作为一门必修课,我想对于书法、国画等传统文化的继承,对笔、墨、纸、砚等传统工艺的保存发展会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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