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初醒 发表于 2018-12-5 21:52:18

徽州和一条归隐的江流

几百年前,新安江还很热闹,它蜿蜒在古徽州的峰峦乡野之间,航运兴盛,支脉纵横,成为滋养着徽州文明和财富的血脉。深渡,是新安江畔一个古老的渡口,江水在这里稍作眷顾,经小川过街口,便换上其它江流的名字,一路向东,奔腾入海。它守望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和稍作停留的旅人,聆听了太多顺水而去的徽州旧事。 那时侯,密集的云帆常常遮住了水面,当暮色来临浮舟靠岸,江中岸上的渔火和灯火也渐次点亮了。喧哗象一滴徽墨在码头层层晕开,唱歌的唱歌,沽酒的沽酒,夜色徊环,冰凉和热辣都在肠子里转悠了九道弯。醉眠篷窗,清晨却总是来临的太早,江面浮起了薄雾,把徽州人下新安的离惆别怅半遮半掩。船只搭载上背井离乡闯荡生活的古徽人,他们大多年少、敏学又心怀梦想,别过了父母妻儿,只待这江水一拐弯,他们便象渔网一样被撒向江浙。千帆过尽,故乡杳然,在一份离愁里,徽商徽学徽剧徽菜...便在异乡的土地上名声鹊起、遍地开花了。 周而复始,这个渡口,也就被弄得既繁华又伤感。 只是那些象渔网一样抛撒而出的徽州人,连接着故土的网绳,从未扯断,总有一个桨声幽轧的傍晚,他们中的一些会携带着财富和荣耀,再次停靠在这个渡口。在徽州闲散的村郭间,在新安江和它细密的支脉旁,把飘摇的老屋修葺成一座流檐翘角的豪宅,成了这些徽商共赴的使命。贾而好儒的性情,让另一些人辞别了仕途经济,他们上岸之后便归隐在故园的山水之间,看一看门前的闲草、屋后的青苔,官场的功名亦如尘土。他们在落花里悟禅流水中论道,“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也还会有一些,尚未踏上归程却已化做烟雨,那么,他们就只能在亲人的思念里灵魂靠岸了。 于是,深渡,这个诗意的名字,在我抵达之前,我把它们读成了云深不知处的深和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渡。 多年以后,世道变更,宗法幻灭,叱诧一时的新安商人日渐式微,之后,内河航运的衰落,更使新安江归于沉寂,徽州变得萧条,时光也仿佛漫长起来。华丽的房子重新飘摇,彰显功德贞烈的牌坊弃之荒野,隐士化青烟而去,茶田里只剩躬耕垄亩的农人。白天,新安江默守着两岸乱峰,一缕云雾升起来,那些青山顷刻之间就白了头,夜晚,一轮明月泊进江心,它也会怦然心动,掀起微澜。晴朗的日子,只有白鹭和沙鸥划过,皎洁的江水平静的好象从未流淌过。一只蓬舟翩然而至,它携手清风,逐片帆而去。卸下了浮华和使命的江水温若碧玉一派田园,它在山花烂漫中参悟短暂,在天高云淡中的参悟永恒。一蓑烟雨任平生,从此,新安江归隐在徽州的水墨画卷中。 在一个下雨的日子,油菜花正黄,我顺着昌溪河抵达了深渡,另一个晴好的日子,枇杷尚青,我从另一个方向的三潭顺江而下,再次抵达深渡。站上古渡,溯流回望,这条归隐的江流,把徽州盆地上散落的村镇乡野挽在了一起,让宗族相隔的人们相互交融。顺着新安江和它的支脉,无论朝着哪个方向,总会有一条水流把我引向粉墙黛瓦的徽州古居,总会有一道幽径可以探穿历史兴衰的表面,让我贴近徽州的真性情。在我独自行走的途中,也总会有一个时辰,因为一滴雨水、一片瓦当、一口古井,让我片刻归隐在徽州的时光深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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