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知名导游 发表于 2016-8-2 10:02:56

乡间罕见“金銮殿”,溪头叹息“三槐堂”

如果不是固执的老爷子,这座“金銮殿”说不定也已被拆建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



呵呵,好在这只是我的臆想,“三槐堂”如今还在溪头——只是我在休宁打听溪头村时,很多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休宁状元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好心给了我一份最新的休宁旅游图,上面虽然印有“三槐堂”,但就没有标出它的出处。她说按图示应该在县城往黄村的公路边,而她居然没去过。

于是从黄村搭回程县城的小巴时,再次向售票员求证,她说“不去溪头村”。

不是村村通公路吗?更何况那里还有座民间“金銮殿”之称的“三槐堂”?

她费事理我,当小巴经过一个名叫秀阳的村庄时将我放下,指着路边一条岔路说,“往山里走啦,还有3公里呢。”

果然,路口立着一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上面刻着“溪头,三槐堂”,真是“搂草打兔子——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是狭窄的村道两旁都是起伏的山林,别说行人,就是摩托车也难得见到几辆。没有公交车,又搭不到摩托,只好走路去。好在咱也习惯,只是烈日当空,加上一路的山林不见人家,偶然听到身后有摩托车声,反而让人有点心慌慌的。

绕过几个山头,终于见到路边有一个村落,但新旧交错的民居前依旧静得见不到一个人。一排村屋,中间夹着一座显然已弃置的老宅,飞檐砖雕的门楼后,竟是一个个洞开,里面坍塌长满杂草灌木的庭院,看了让人叹息。旁边一座新建的两层民居,终于见到一位出来晾嗮东西的老人,于是上前打听:“这是溪头村吗?”

他摇摇头,“长塘村,溪头村还得往里走。”当他得知我想寻“三槐堂”时,眼神里流露的,分明是“走这么老远看一座破祠堂”的不可理喻。

“还有三里地呢”,他说。

告别老人继续上路,穿过长塘村时就没再遇见第二个村民。接着又是一段绕着山脚转的水泥村道,直到走出山峦。路边农田旁有条水圳,一村妇在水圳旁浣洗,再次打听,得知前面就是溪头村。一阵欣喜,加快脚步,沿着水圳一直走进这座已有上千年历史的古村落。



呵呵,这也许是我所能收集到资讯最少的一个徽州古村落了,有说它始于唐宋时期,王为大姓,另外还有叶、吴、程氏等。王氏源自宋代大名府的山东莘县,是王姓族人中最大的一个分支,而程氏、叶氏等则是明清时期从歙县篁墩迁入的。有意思的是虽然历史久远,却没出过什么状元、进士之类的名人,多为徽商,“读书做官”却不多,最知名的也就是一位名叫王经天的举人,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乡试中举后,官至河北栾城知县。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只做到县太爷的举人,却为溪头村留下一座至今仍可“傲视”徽州众多祠堂、府第的“王家大厅”——三进十一开间,仅立柱就有182根,其中99根主柱的围粗在1.4米左右,规模之大,在徽州乡间真可谓“没有之一,只有唯一”了,要不何以被称为民间“金銮殿”呢?

王经天为其取名“三槐堂”,那自然是为了纪念祖上曾经的荣耀——《宋史·王旦传》有曰,“旦父祐手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必有为三公者。”那故事是这样说的。

北宋时大名府的王祐以文学见长,得宋太祖赵匡胤所赏识,官至监察御史、兵部侍郎和知制诰,并移居开封。宋开宝二年(969年),宋太祖要他查处魏州节度使符彦卿谋叛一案,并以相位相许。后因查无实据,王祐据实禀报,并直言宋太祖无因猜忌而滥杀无辜。宋太祖不以为然,改王祐知襄州,但原先相位的许诺则不了了之。王祐襄州赴任前,在开封的宅第内手植三棵槐树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三公”是指辅助皇帝的太师、太傅、太保,西汉时为丞相、御史大夫和大司马,隋唐时为太尉、司徒和司空。王祐以“三槐”比拟“三公”,也就是说子孙后代中一定会有人拜相,而为其争光。果然,宋真宗时其子王旦就当上了宰相。

有人曾专门考证过,当年王祐手植三槐的“三槐堂”应在今开封曹门关中街偏北一带,并因此演绎成一个以其为始祖的“三槐王氏”的堂号,大名鼎鼎,成了中国王姓族人的一大分支——宋神宗时,苏东坡在湖州任上时,就曾经为王祐的曾孙王巩写过一篇《三槐堂铭》,洋洋洒洒,说的就是这一故事(见我相关链接的附件)。

显而易见,当年溪头村的王经天将这座“王家大厅”取名“三槐堂”,传承的,正是这种出自以王祐为始祖的“三槐王氏”的骄傲。

不过仍让人多少有些好奇,在这样一个至今都没有通公交车的小山村,一个小小的县令,凭什么就能修建这样一座宏大的祠堂呢?

呵呵,你猜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有大把的银子,怎可能做到?

然而,明代的住房规格等级森严——藩王称“府”,官员称“宅”,庶人称“家”,王侯、官员按等级建房,庶人只能造“三间五架”之屋,不可逾越,这可不是有银子就行的。

号称“徽州第一家”的绩溪龙川胡氏宗祠也不过七开间,而“三槐堂”居然达十一开间。

有“江南第一祠”之称的歙县郑村的郑氏宗祠有立柱114根,而“三槐堂”仅存的门屋和享堂就有182根立柱。

难怪传说中,这乡间“金銮殿”一传到朝廷便遭到弹劾,万历皇帝立即派钦差大臣前来徽州府查办。好在这位钦差与王经天是至交,离京时向王经天透出风声。王经天大惊,差人火速返乡,赶在钦差到来之前在“三槐堂”前挖了一排屎缸。当钦差在府、县两级官员陪同下来到“三槐堂”门前时臭气熏天,这才躲过被查抄的灭顶之灾。

有意思的是,“三槐堂”也因此被村民戏称为“屎缸堂”。

自然,今天已很难求证这一传说的真伪了,但是这座明显“犯上”的祠堂也似乎不敢再过于张扬,虽然紧邻县城,却一直“隐姓埋名”深藏不露,从不对外开放,以至于2006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不少当地人却并不以为然,“屎缸堂”?似乎根本看不上这座民间“金銮殿”,否则何以在如今大做旅游文章的时候,离县城区区6、7公里,却至今连公交车都不通呢。



不唠叨了,还是进村寻我的“三槐堂”吧——左转前行,眼前一亮,一条红砂岩石块铺设的村道横贯在古村落前,两旁还整齐砌着鹅卵石,这也许是我见过古村落中保存最好,也最漂亮的村道了。民居多聚集在村道北面,坐北朝南,典型的粉墙黛瓦马头墙的徽州古民居,只是斑驳杂陈,多已残旧,间或着一些新建的两三层小楼,“三槐堂”就位于村落的中央。

但是一堵新修建不久的围墙横在眼前,除了中间一道上着锁的门外,根本没有一点气势恢宏的感觉,既没有飞檐翘角的五凤门楼,也没有雕凿精美的栅栏木柱和横梁,唯一能证明这围墙后是“三槐堂”的,就是门前立着的一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黑色大理石上镌刻着“三槐堂”三个金色大字。

院门紧锁,于是绕到左侧一条小巷,里面刚好一家村民正在建新屋,上前打听,一村妇指点我往后巷去——莫非开有后门?

绕到祠堂后面,果然是一些空置的残旧民居和弃置的庭院,门窗大多镶嵌着红砂岩雕花的窗棂和门框,只是转了一圈,仍找不到进祠堂的门。

不得已回头再问村妇,她呵呵一笑,“我是让你去找管三槐堂钥匙的老人家”——原来他就住在祠堂后面的一座两层小楼里。

老人家名叫王玉昌,今年78岁,“三槐堂”就是其祖上传下来的。他似乎身体不太好,眼圈浮肿,说话有点微微战战,但还是拿上钥匙带我去开门,边走边聊:

“我3岁时父亲就去世了,爷爷将它先传给我哥哥,他84岁去世时传给我。”

“我以前做木匠,50岁时还在县城里做房子。文革时要我交出家里的族谱,整整一大箱子,不交就把我关起来,关了5天。”

“没办法交了,烧了。”——无语,村里的故事因此不再。。。

“祠堂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后上面来修过,但还是我管着,政府每个月给我300元……”



打开院门,原来里面才是祠堂大门,檐下原木雕凿的梁柱几乎不加任何粉饰,门上没有牌匾,两旁没有对联,似乎早已淡去了历史记忆,只有厚重的大门上包着一层锈迹斑斑的铁皮——推开大门,顿时让人目瞪口呆,空旷的殿堂没有间隔,没有遮挡,几乎就是一根根林立的木柱。

有人说徽州老房子给人总的印象是封闭的,但某种程度上说它又是有生命的,就像有着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梦想、性格和属于自己的那份神秘——呵呵,这似乎就是我当时的观感。

据说“三槐堂”原占地1500多平方米,前后三进,分为门屋、享堂和寝楼,上世纪五十年代后进寝楼坍塌已拆,现在只存门屋和享堂二进大约900多平方米。与其他祠堂不同的是,它似乎将各种不同功能的房屋都建在一个大厅内,堂室相邻,庑廊相连,柱子林立,以大门为中轴线向两边延伸,体量之大,为徽州祠堂建筑所罕见,人称“满堂柱”。梁架崇尚本色,大气而朴实,结构也较为复杂,柱多为梭柱,柱下础石除门廊础为圆形复盆外,其余均呈八边形,透着结构规矩严谨,简洁大方,明快淡雅的明代建筑风格。

门屋中间三开间为门道,两侧耳房,外侧又有左右厢房各三间,从而形成十一开间的总面宽。门屋前增建三开间的轩式门廊,门廊两侧用垣墙相连,进深十二架,后廊与前庭两侧庑廊相通,使得前庭天井空间一气呵成。享堂面宽九开间,进深十架,中三间为朝堂,朝堂明间老檐柱上设有屏风,新修复,两侧为左右耳房,耳房外又设左右厢房,设有夹层,向外出挑。

不过最吸引我眼球的,还是享堂檐下所悬挂的一幅斑驳古匾,依稀可见“龙章宠锡”四个大字——“锡”通"赐",古代帝王对臣属的赏赐等级有“九锡”之说:一锡车马,再锡衣服,三锡虎贲,四锡乐器,五锡纳陛,六锡朱户,七锡弓矢,八锡鈇钺,九锡秬鬯……,“龙章宠锡”意即皇帝对臣子“尊贵显荣的赐予”,也就是“圣旨恩赐”的意思。宋代诗人陆游的《谢尚书赞》中,就有“凤阁承恩早,龙章宠锡殊”句。横匾两侧分别题有“康熙三十一年/赐进士及第奉政大夫吏部文选司□□□郎中王□□”,由此可见此匾当为清康熙年间所立,只可惜如今老人已说不出更多的故事了。不过他说,昔日祠堂最多时曾有200多块牌匾呢。



出“三槐堂”,老人巍巍战战地关上大门,看着他扣上铁锁的背景,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怜悯,为他,还是这刚修复不久的“三槐堂”?

一个固执地守着这份祖业的老人,但是没了族谱,没了牌匾,没了故事,乃至没了关注它的后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坚守多久——我掏出100元递给他,说算是参观“三槐堂”的门票。

呵呵,这像我吗?以前我可是总是抱怨门票之类的东东,千方百计地打着“逃票”主意的。。。



相关链接:(宋)苏东坡《三槐堂铭》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吾闻之申包胥曰,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寿,孔、颜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则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

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

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馀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

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铭之。铭曰: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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