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时代 发表于 2018-10-7 17:59:17

行走新安江:湖里

湖里

1836年,当14岁的绩溪县湖里村少年胡雪岩乘船沿着村边的登源河一路下新安时,他就下定决心要在山外的世界出人头地。


这个乡村少年一直是有抱负的。他聪明、伶俐、豪爽,富有才华和想象力,有着很好的审时度势的直觉。这种不同一般的底质为他以后的成功打下了基础。关于胡雪岩的具体身世,现在似乎说不出个道道来,按照湖里村的说法是:胡雪岩三岁丧父,只是靠母亲给别人做针线糊口。六岁时,胡雪岩就替人放牛了。十三岁那一年,胡雪岩放牛时在一个凉亭里捡到一个蓝布小包,里面有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胡雪岩便把小包藏好,在那里等待失主来寻。一直到日落西山,失主,一个外出做生意的米商来了,胡雪岩如数归还———这个乡下少年的行为感动了失主,于是米商在征求胡雪岩母亲的同意之后,带着胡雪岩来到了杭州。



故事带有强烈的传奇色彩。民间的想象力永远那么雷同,是那种丰富中的雷同。但可以肯定的是,胡雪岩很小的时候就单独出门做学徒了。这个精明的绩溪少年,从登源河到达临溪,又从临溪转道新安江,然后顺着新安江来到了杭州。目前可以得到佐证的是,胡雪岩在杭州打了一段时间的短工之后,来到了一家钱庄当学徒,因为勤奋,肯吃苦,慢慢地擢升为“跑街”,并深得店主器重。胡雪岩是一个有着很高智商的人,这是肯定的,尽管他书读得不是很多,但胡雪岩天生就有那种良好的洞察力和大局观,也有着相当的胆略和人情世故能力。



关于胡雪岩的第一桶金,现在公认的说法是胡雪岩与王有龄的相识。有一则故事是这样描述的:胡雪岩到了杭州之后,一直在一家钱庄做伙计。有一天,胡雪岩看到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在店里转悠。胡雪岩便上去跟他闲聊,一聊之下,胡雪岩发现这个书生虽然生活窘迫,但却才华出众,抱负过人,只是缺乏进京赶考的盘缠。胡雪岩想了一想,便偷偷地借出了钱庄的500两银子。钱庄老板回来后,一听胡雪岩竟将这么多钱借给一个穷酸书生,大发雷霆,当时就让胡雪岩走人。胡雪岩无奈离开了钱庄。两年后王有龄中了进士被封官回来的时候,胡雪岩正在街头流浪。当王有龄听说胡雪岩是因为这件事受累,发誓要帮助胡雪岩致富。靠着王有龄的资助,胡雪岩很快在杭州开了属于自己的钱庄。



胡雪岩和王有龄的故事几乎在任何一本有关胡雪岩的介绍中都有。但我一直对于这样的故事表示疑问,原因在于作为钱庄的一个小伙计,胡雪岩能在老板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下子能从柜台中拿出500两银子吗?要知道,500两白银在当时决不是一个小数字。而这样由小伙计随意处理的方式显然缺乏合理性。这样的故事一听起来似乎更像是小说中的情节。所以就胡雪岩和王有龄的关系来说,我更愿意相信在他们之间,应该有着别的因素。而他们所谓的情缘,在很大程度上,则是后人的臆度。以这样的故事来探讨他们之间的关系,未免过于简单。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胡雪岩是有相当的眼光的,他不仅对于生意之事有敏锐的判断力,并且对于左右生意的其他社会因素也有着准确的认识。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胡雪岩与王有龄的关系之紧密确实是不可回避的真实。其实就当时的状况而言,政治与经济就像一根绳上的两股线一样不可分割。纵观胡雪岩的经营和人生之路,有两个人对于胡雪岩至关重要:一个是王有龄,胡雪岩就是在王有龄的支持下淘得第一桶金的,并且在王有龄担任浙江巡抚时,胡雪岩甚至获得了以他的钱庄代理浙江省藩库的支持,这样,地方政府的银库直接成了胡雪岩的周转金。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官居更高位的左宗棠。在王有龄死于太平军刀剑之下后,胡雪岩又适时地联系上了左宗棠。当胡雪岩与更具势力的左宗棠形成了铁杆关系之后,胡雪岩更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他先是为左宗棠办理粮草与太平军作战,然后帮助左宗棠与法国组织“常捷军”。1866年,胡雪岩又协助左宗棠创办了福州船政局,为左宗棠办理采借之事,并为左宗棠借了内外债1200多万两。在此之后,胡雪岩的生意越做越大,行业扩展为粮食、房地产甚至买卖军火。他的钱庄也借助于湘军的力量,在全国遍地开花。胡雪岩与政治的结合越来越紧密,到了1878年,因为赞助支持左宗棠平定新疆有功,胡雪岩受到朝廷的嘉奖,被封为布政使,赐红顶戴,紫禁城骑马,赏穿黄马褂。


这个成功的红顶商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徽州人的楷模和榜样。生子当如胡宗宪,从商要学胡雪岩。对于徽州人来说,他们对于财富的认同度在某种程度上与儒学也有密切的关系,因为儒学最根本处在于济世情怀,而济世除了以“仕”作为手段,通过权力实现抱负之外,同样可以通过从商,以金钱的方式来实现。在徽州人的眼中,如果两种道路能得到统一,那将是一件非常完美的事情。正是因为这样的思想背景,胡雪岩格外受到徽州人的推崇,在徽州人看来,只有胡雪岩的人生才是最完美的,算是真正值得效仿的目标和追求。



胡雪岩的确是一个聪明人。除了具备徽商的共性特点之外,胡雪岩最大的优势还在于,他还是一个自我宣传及自我推销的高手。在胡庆余堂,店堂内高高悬挂着两块巨大的金匾,一为对外的宣言:“真不二价”;另一为对内的警戒:“戒欺”。旁有跋云:凡百贸易,均着不得欺字;药业关系性命,尤为万不可欺。余存心济世,誓不以劣品弋取厚利。惟愿诸君心余之心,采办务真,修制务精,不致欺余,以欺世人,是则造福冥冥,谓诸君之善自为谋也可。“采办务真,修制务精”正是胡雪岩的办店宗旨。关于胡庆余堂的由来也有一则故事:先前胡雪岩并没有开药店,而是开钱庄和做丝绸等买卖的,只是有一次胡雪岩生病,吃到了假药,并差一点死掉,这样的经历让胡雪岩感到,假药的危害太大了,他痛下决心,要开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药店。



据说胡雪岩在办药店之前,贴出了一个告示,重金聘请一个药店经理。经过层层选拔之后,最后剩下三个人。胡雪岩接见了他们,想通过面试的方式选取他们中的优秀者。第一个人是非常精明的人,他在测算了药堂的规模和营业额之后,称如果让他来经营的话,可以为胡雪岩每天带来十万两白银的利润。胡雪岩微笑地拒绝了他。第二个人主张头两年少赚钱,然后再赚大钱。胡雪岩同样拒绝了他。第三位,就是当时松江县余天成药号的经理余修初,余修初提出的建议是,要使胡庆余堂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大药房,就要敢于亏本三年,等牌子响亮了再大干。胡雪岩一听,正中下怀,立即聘任了余修初担任胡庆余堂的总经理。



胡雪岩的想法是有原因的,出发点的不同,目的的不同,当然有着不同的运作方法。也许,对他而言,他当时所考虑的,就是如何从战略上去形成一种态势。在当时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情况下,道德与政治的力量显得尤其重要,政治可以带来丰厚的收入,同样,道德也可以带来丰厚的回报。而胡雪岩在充分地利用政治的力量打开阿里巴巴的大门后,现在,他也想玩转一下道德的回报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胡庆余堂轰轰烈烈地开业了,从开业的第一天起,胡雪岩就对外宣称,胡庆余堂最大的特色就是“真”、“精”二字:店里的药材,驴皮必购自河北辛集、山东濮县,山药、生地、牛膝、金银花非淮河流域不取,当归、党参、黄芪必定去往泰陇办理,麝香、川贝必定是来自云南和四川……开张之初,胡雪岩头戴花翎,胸挂朝珠,身穿官服,站在大门口亲自接待络绎不绝的顾客。这样打造品牌的方式实际上也是一种经营理念,是诚信的一种延伸,更是能够通向金钱的桥梁。



胡雪岩成功了。在将政治与生意玩转得炉火纯青的同时,他的道德游戏同样也玩得非常成功。胡庆余堂从一开始就变得红红火火,人们纷纷拥至胡庆余堂买药。当地其他药店无奈只好压低价格。面对这样的竞争,胡庆余堂却拒绝相应降价,“真不二价”四个字掷地有声!既然货真价实,为什么要贱卖自己的药呢?胡雪岩又跟人们来了一下逆向思维,这样的逆向思维同样也获得了成功。我不知道胡雪岩在表达这样态度时到底有多少诚信的成分,但显然,他以坚决的态度标榜了这种诚信。



“为人不可贪,为商不可奸,经商重信义,无德不从商”。这样的话从胡雪岩的嘴里说出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声。我宁愿相信胡雪岩的诚心和真实。这样的性格方式极像一个徽州绩溪人。在徽州,绩溪人一直有着“绩溪牛”的说法,那是说绩溪人脾气耿直倔强,能吃苦耐劳。在某种程度上,胡雪岩真是有着这样的品性和底质。


但这个在故乡一直被奉为楷模和典范的人物,同样以一种悲剧的结局收场。依附政治起家的胡雪岩,同样也因政治斗争的错综复杂遭遇了覆灭。在与洋人丝绸竞争失败之后,胡雪岩的连锁钱庄一下变得岌岌可危。在这关键时刻,时局动荡,关于他的谣言风生水起。倒霉的事也接踵而至,胡雪岩所开的阜康银号与好几家钱庄一下子出现了挤兑风潮,数十年苦心经营的商业金字塔,一夜之间彻底倾覆。脆弱的朝廷看到胡雪岩已没有利用价值了,也开始落井下石,与此同时,胡雪岩的政治靠山左宗棠也在福州病逝。萧瑟风雨中,胡雪岩感到自己的内心如一件精致的薄胎瓷一样,跌在地上,变得粉身碎骨。所有的财富和荣誉都如同一场春梦一样烟消云散。1885年12月6日,胡雪岩散尽了自己的钱财,遣散了妻妾,带着“钦犯”头衔郁郁而终。而当逮捕胡雪岩的圣旨到达浙江巡抚刘秉璋处时,胡雪岩早已人亡楼空。



西子湖畔,杨柳岸,晓风残月。胡雪岩的故事,就像划过徽州与杭州上空的一颗流星。昔日杨柳依依,今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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