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年 发表于 2018-10-7 17:40:34

行走新安江:月潭、五城

率水到了月潭一带,河面变得更加漂亮了。在月潭,有大片的草地,在草滩上,有成群的板栗树和乌桕树。据当地人介绍说,这一带最美的季节是在秋季,板栗树乌桕树霜后如血。即使是现在,这里的景色也漂亮异常,翠绿的草丛或者树林中,不时拓展出一片柔和的白色,如春天里的玉兰花开放。当声音惊醒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化为白鹭从天空飞过。春天的率水也是一池起皱的暖水,水上不时游弋来一叶小舢板,有鱼鹰昂首立于渔竿上,间或会突然扎入水中,叨出一条鱼来;水面清澈,在深水中,不时有一些野鸭子,快乐地嬉戏畅游,有时噼噼啪啪沿水面飞行,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水线。当然,水獭白天是看不见的,它们一般会在晚上出现,从那些水中大石或者沼泽地里偷偷溜出,游到岸边,噙走一只只青蛙……从月潭到五城,率水漂亮,娴静、温顺、包容,开阔处,她水天一色,烟波浩渺,宛若梦中情人;两山相夹中,更如仙女下凡,一条长长窄窄的飘带,很随意地飘散在起伏绵延的山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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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城)



到了五城镇,水变得更静谧了,水面如镜,可以映出周围山峦的倒影。因为有这样的清澈无比的水资源,所以也难怪五城的豆腐干享誉远近。好水自然会有好豆腐,当地人教了我们一招鉴别真假五城豆腐干的诀窍,那就是将一块豆腐干沿着中线180度折叠起来,不会折断的,就是真正的五城干,由此可见五城豆腐干的细腻和韧劲。在五城,率水接纳了颜公河,变得更为茁壮。颜公河的来历是因为颜公山,宋罗愿《新安志》记载:“颜公山,高五十仞,周三十八里,上有湖广五亩,中多鲤鱼,昔有颜公隐此山,一旦乘风去,岁若旱祷辄应。”由此可见,颜公同样也是一个隐士,隐于此,并在此得道成仙。率水与颜公河相夹,河边是古林村和五城村,现在,古林村与五城村已连为一体。古林村依率水而建,而颜公河边上,则是五城著名的老街。



五城曾是徽州府至婺源古道上的第一重镇。《新安志》同样有着记载:“五城村,古之大镇也。”在元代,就设有“五城务”;明清时,设有“五城铺”。只是这个地方为什么叫五城,一直没有确切的定义。最直接的,是因为当年此镇有“东西南北中”五个城门而得名。



五城的历史,也是当年徽州人迁徙历史的缩影。现在五城居民大多姓黄,黄姓是由江夏迁入的,也就是现在的武汉一带。在现在的五城老街上,还存有当年的古城楼,在古城门的墙上,嵌有一块青石,上面镌有“江夏名宗”四个大字。相传在唐肃宗期间,江夏郡黄氏为躲“安史之乱”兵燹,举家迁移,辗转到篁墩,然后又溯新安江而上,定居在五城河西西涌山之中。后来迁移到现在的五城。由于交通便利,五城一度非常繁荣,被称为“玉京”。在现在临水老街所在地的另一个古城楼上,还可以看到楼门上嵌镌的几个大字:楼瞰玉京。当年五城的繁荣,看样子是非得登高才能看得全的。在这条古街上,我们甚至还发现一个上百年的墙体广告。可以想象,当年颜公河边的五城街繁华茂盛,商铺林立,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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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潭)



因为五城曾经有过的繁荣,所以镇内至今留存很多当年的文化痕迹,悠悠间可以管窥厚重的古风。比如说端午节的玩堕镖、赛龙舟、赛龙排,中秋节的放水灯、焰火等,当然,最独特也最具影响力的,还是“将军会”———这是为了纪念安史之乱中坚守睢阳壮烈殉国的唐朝大将张巡的庙会。每年农历七月二十一日,四邻八乡的老百姓打着“得胜鼓”赶到五城,整个活动持续四天。据说当年张巡一个部将死里逃生后,流落在五城,他一直忘不了张巡的凛然义举,因而发起了这场纪念庙会。至于这个部将姓什名谁,如何逃脱,这当中的详情,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它在很大程度上一直粗糙坚硬,许多湿润的细节,都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五城在历史上一直是个文风兴盛的地方,小小的五城镇,就曾经出过三个状元,让人匪夷所思。这是五城人一直为之骄傲的事。一到镇上,年轻的镇长就向我们介绍五城在科举中的“光辉历史”。我们来到了位于五城古林村的状元黄轩故居,故居现在还居住着黄轩的后代。主人拿出黄氏家谱,为我们一一辨认家族延脉。家谱是用一律的蝇头小楷刻录的,秀美端庄。同行的徽学专家鲍义来老师忍不住啧啧称赏。黄家厅堂的正墙上,镌刻着一块石匾,上面写着“为善最乐”四个字。仔细一看,善字却少了两点,据说这是为了告诫人们,从善要从一点一滴做起。这样的做法真是用心良苦。但我一直不喜欢这样的做作方式,也不以为然。与很多事情一样,文化如果透露一股机灵的小聪明劲,往往便会在整体上缺乏大气;聪明都运用到细枝末节上,反而容易在行为创造以及思想拓展上显得疲软。在某种程度上,中国文化一直有着这样的弱点。黄轩曾经担任过四川按察史,后死在督办军粮的过程中。他算是那样制度中一个勤勉的官吏吧,兢兢业业,善始善终。



比较而言,我对五城另一个状元黄思永更感兴趣一点。黄思永是清光绪六年(1880)的状元,幼年时寄居江苏江宁。他的经历很具传奇性:幼丧双亲,历经磨难,曾教过书,甚至造反当过太平军。不久,他脱离了太平军,走上了科举之路。中状元之后,黄思永在翰林院修撰,官至四品侍读学士。黄思永身在官场,却不死守封建教条,他一方面发愤钻研西方科技和文化,另一方面,他还教育其子黄中慧学英文,学西方科学技术,并送黄中慧赴美国深造,黄中慧后成为他兴办实业的得力助手。黄思永曾经连续上书光绪皇帝,提出一些设想,比如要求发行股票、借用民间闲散资金创办民族资本企业等等。在当时,这样的想法相当大胆。也因此,黄思永的单骑突进惹火烧身,一些人诬陷他反对朝廷,黄思永被罢官入狱,一直到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黄思永才恢复了自由身。出狱之后,黄思永仍是没有闲着,他亲历亲为,创办了工厂。不久,朝廷降旨,黄思永官复原职。可这时的黄思永对于当官早没了兴趣,复职一段时间之后,他实在忍受不住官场的循规蹈矩繁文缛节,干脆弃官从商,走上了一条实业兴国的道路。



1903年,清朝设立了商部(后改称农工商部),特聘黄思永与另一位也是状元出身精于营商的张謇担任头等顾问官。黄思永与张謇在新的平台上大显身手,二人共同起草并颁布了《奖励公司章程》、《商会简明章程》等以及有关铁路、矿务、商标等诸多章程法规,大力扶持民族工商业,吸引众多投资者兴办工厂商行,时人称为“商部两状元”。在兴办实业方面,两位状元更是身体力行,黄思永经营于北,张謇经营于南。黄思永在京城创办工艺局,其产品以景泰蓝铜器最为精巧,曾两次在国际博览会上获奖,市场价高而供不应求。可以说,黄思永是继李鸿章、曾国藩第一波洋务运动之后,第二波的近代改革大家,他的改革行动一直延续到清亡。晚清中国的工商业,在开通商口岸、修建铁路、开采矿藏、发行股票债券等方面,头等功臣都有黄思永。在休宁的状元中,能有这样一个有为的第一代民族资本家,倒是值得休宁人骄傲的。



率水由西向东流去,两岸风景依然如画。终于,她到达了一个叫做率口的地方,与横江汇合。现在,这个曾经的地名已变得模糊,也慢慢为人们忘却。在她的旁边,一座干净明亮的现代化旅游城市巍然矗立,她就是黄山市的屯溪区。



第二乐章
横江:风水宝地

碧山
开始梳理一路的感受。
行走之余,目睹旷野美丽的自然风光,看到游人如织穿梭在徽州山村,我总是油然生出感慨。我一直揣摩徽州近年变得炙手可热的原因,也思考徽学由深涩的地方文化学逐渐成为一门“显学”的原委。机缘当然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还是时代的缘故。对于现今来说,徽州的诸多遗存,无论从精神上还是物质上,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已经变得相当匮乏了。当人们有机会来到这青山绿水之间,沐浴着农耕社会吹拂而来的古风时,无论是生理还是内心中,都会有一种熨帖的亲切,甚至会产生由衷的温暖和澄明。当徽州在整体上以蓝天为衬托,以绿水为背景,呈现出一种朴素、明朗、大气而具有人情味的状态时,那种自然美和社会美所显现的魅力,当然是现代人难以抵御的。我想,这可能就是徽州之所以变得大热的原因吧。



横江是新安江的另一条源头河。



与率水不同的是,横江似乎从源头起,就显得非常宽阔。她的源头在离黟县县城不远的碧山。水总是风雨的产物,每次雨水过后,源头小溪总是变得格外丰腴,这支小溪称为樟水。之所以有“樟”字,那是因为当年的碧山,曾经古樟参天,高耸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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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



碧山村是一个好地方。出了县城,就能看到不远处矗立一座高高的宝塔,那个宝塔的所在地,就是碧山村。当年碧山村的水口是非常漂亮的:巍峨的宝塔矗立,塔边老树葱茏,绿草如茵,白鹤飞舞;村落依山傍水,面对蔼峰,背倚石鱼山,着实人间仙境。碧山村当年曾建有36座祠堂、72座厅坦、104口古井,可以说,是一个雄伟的大村落了。据说唐之前的歙州府就建在碧山附近,隋末汪华揭竿起义之后,攻下了州府。唐册封他为歙州节度史后,汪华便把州府迁徙到现在的歙县。据说碧山村附近的大山深处,经常可以看到坍墙颓瓦,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在那样的地方,当年都曾有人居住。



与徽州其他村落一样,碧山村的构建同样体现了徽州古老的风水意识。从总体上说,这一带水秀山雄,地势开阔,一直像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实际上不仅仅是碧山,似乎整个横江流域都显得秀丽而磅礴。虽然碧山村现在的整体面貌已面目全非,但在村落布局上的用心良苦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与附近的宏村一样,碧山村同样也是倚山临水而建,巧妙地抓住了“水口”,让山涧之水顺坡而下,溪水呈人字形穿村而过,然后沿每家房屋修建水渠。不仅方便了居民的生活,而且有利于民宅的防火。当然,这样的布局是最基本的,一些深奥的东西现在的人们已经很难领会了,时间的流逝,使得很多内涵失去精准性,也失去了存在的必要。



风水意识源自于对自然的亲切感以及对于自然的蒙昧与崇拜。从现在看,这当中的成分良莠不齐,最具有积极意义的,是建筑上的审美观念。徽州的风水观念同样也是如此。在选择村址时,徽州古村落很注意山环水抱,形状饱满匀称,充满勃勃的生命跃动。村落在规划布局中,都有意把自然山水引到村子里来,在山上水畔,稍稍点缀些亭榭,种植些竹木,便把自然山水人文化了,那些风景,也就成了村落的一部分。值得一提的是村落的水系,几乎每个村落都有适宜的水系设计,水系或清清浅浅,或湍急迂回。正是因为与自然的联系紧密,所以徽州的村落在整体上都富有一种天然的气质,以山水为血脉,以草木为骨架,村庄掩映于山麓水畔,点缀于古树幽篁之间。这样的地方,若种植一片桃花,就是名副其实的“桃花源”。整个徽州湖光山色,流水潺潺,树影婆娑,青瓦粉墙,也难怪古今的很多人都把这里当作陶渊明的“桃花源”。



李白曾经写过一首诗:“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笑心自闲。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个碧山,是否是黟县的碧山,一直存有争论。而且,甚至连李白是否来过徽州,也有一些不同的看法。但不管怎么说,用这首诗来形容徽州,形容碧山,大约是格外贴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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