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isonsu 发表于 2018-8-12 15:24:34

梦到徽州之海棠荫里梦唐朝



       本来火车到了黄山市,我是想直接搭车到黄山脚下的汤口镇,然后第二天就登山的。至于古村落完全可以在完成了登黄山这艰巨任务之后再闲情逸致看个够的。但在车上时看黄山未来三天皆雨,我想以我们的身手,实在不适合在雨中湿滑的石阶上翻山越岭。还是等晴了天再上吧。于是就住在屯溪了,第一天逛了老街,第二天徽州古城,第三天搭中巴去歙县。我的目的地是唐模,因为之前在家里看书时看到一片水村画乡的田园风光,就很觉亲近可爱。不过半个多小时中巴下来,没看到去唐模的公交,倒是很方便可以到棠樾。逛古村落和逛园林一样,尽可以随心随兴随步,不必像进故宫或布达拉宫似的还得提前预约,人山人海还非去不可的。而且棠樾的牌坊群也是很能代表徽文化的东西。既然看着方便,我就先去了棠樾。到下午时和一对学生样的小情侣拼了辆快车又到的唐模。在徽州旅行,风景佳,人情好,是很不错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景点极分散,不多不少也相隔的七八公里的样子。也少有可以直达的车子。要么你劳力租车自己驾,要么伤财包车。不然就是中巴到县城之后再倒车去景区呗。那天我就是一心要去看唐模,所以明明不确定回程的车子怎么坐,我也乐观的想,那里是景区嘛,总有三轮车或者计程车可坐了回县城的吧。于是快快乐乐的去了。等车子来的时候,小情侣中的男生问我里面好看么(指牌坊群),我怔了一下,说“你们没进去啊?”因为当时我们就在景区大门口嘛。他慢条斯理的笑笑说,“门票有点贵,就没进。我们去别的地方。”我说“哦,里面还好吧,牌坊而已呗。”他们都决定不进去了,女生看来还在闹别扭,我当然不能再说应该进去看看之类的话。而且里面的确也就是牌坊祠堂之类封建遗留。我觉得时代能走到今天,固然远没有尽善尽美,但也不能再克己复礼往回倒车了。牌坊,尤其是贞洁牌坊,总是让我看了既觉得悲凉,又觉得荒唐,心情压抑。所以如果你不是非要浸染在一下徽文化,棠樾这个牌坊群不去也罢的。但都到了景区门前,却为了二百元的门票(对学生而言也实在有点贵)过而不入。我觉得也挺浪费的哈。浪费的不是钱,而是一种体验的机会。       说别人很有容易,说自己呢?牌坊群看了,唐模也真值得一游。可从唐模出来,被告知公交已经停运了,唯一一辆计程车还是等人的。我才傻了眼……在马路上吃了十几分钟的尾气,清楚的认识到没有空的计程车会到这么偏的景区来拉活的,暮色四垂,归期成谜。我看着车来车往,却如在银河之外。还是母亲大人勇于尝试,也不管是不是计程车了,就伸手试着拦车。我想,这又不是《在路上》,怎么可能有车会停?我还没有想完,一辆艳红艳红的可爱小车就停在我们面前了。我虽然赶紧过去搭话,但心里的想法是,也许人家车坏了。不可能要塔我们的。毕竟这是今天的中国,在路上问路都容易遭白眼的时代啊。结果车里姐姐竟然真是为我们停的车,说可以把我们带到歙县县城!短短十分钟的车程,我们都在聊天,她也说雨天还是不上山的好,有雷的时侯一定不要上。下车时我想给她车钱,虽然人家显然也是不为赚钱才停的车,而且上车之前就说决不要钱了。但我觉得车不能白坐,而且无论付不付钱,她都已经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姐姐坚拒不收。我也不好意思丢下钱就跑,那有点失礼了,对不起人家一番诚意好心。我们互加了微信。现在也常在朋友圈里留个言,聊句天。希望有一天她来东北的话,也能让我略尽好客之宜。其实读书也好,行路也罢,不敢贪“穷天地经”,但求“阅世间情”。而一份温暖人情,在这个冷漠世间,真是千金难求,让人念念难忘的。

      棠樾者,海棠树荫也。       去棠樾,主要看的是牌坊群,但景区的票也包括鲍家花园。棠樾是鲍氏族居之地,牌坊群的七座牌坊都是鲍家的。这座花园是清乾隆年间徵商鲍启运的私家花园。占地颇广,当年曾与苏州的拙政园,无锡的蠡园齐名。太平天国时受损不少,现在的景观是恢复出来,但除了疏朗开阔之外,也难有别的形容。园中的盆景园倒是争奇夺秀,可以一看的。
       这件南国风情据说已经有二百年的历史,一代代的园艺师傅用精心培育才有今日情态。在世博会上获过金奖。如今身价六千万元~



      出了鲍家花园,沿小路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牌坊群了。这里还有很多村民世代生息,在景区里卖些自己家产的草莓、葫芦,很得田园之乐。常常旅游的朋友可能都知道不要在景区里买东西,会贵很多。但在徽州倒不见得。这里除了矿泉水之外,大多都在卖当地居民自产自销的东西的,就近销售,没有房租摊位费,反而倒不见得比市面贵多少去。       棠樾除了古民居和家族墓地之外,现存三祠堂,七牌坊。上图两座牌坊之间的男祠敦本堂。远处的四角小亭是骢步亭。汉书上说鲍宣仗义行侠,在路上收葬了一个无名书生。书生的青骢马就一直尾随鲍宣不去。后来鲍宣的子孙三代为“司隶校尉”(御史),直言敢谏,骑得也都是青骢马。古亭已毁,如今这个是重建的。但坐在亭中,听着亭下流水,看着眼前林立牌坊,想着悠悠天地,百代千秋多少故事,也是很有点兴味的啊。

         棠樾的七座牌坊,三座为孝,两座贞节牌坊,一座义行坊,一座尚书坊。正对应忠孝节义儒家至高的行为标准。由西至东第一座是鲍灿的孝子坊。      不过看牌坊之前。我们先看一下鲍氏祠堂吧。














       敦本堂内景。

       与敦本堂毗邻的世孝祠。





      祠堂这样的建筑在徽州可谓遍地皆是,见惯不奇。但清懿堂就很不一般了。因为她是全国唯一一座女祠,且无论建筑面积是还堂内修饰都还更胜男祠敦本堂一筹。这里供奉祭祀的是鲍家历代烈女贞妇。如果说在新中国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在古徵州女子,尤其是没有丈夫的贞妇们,她们顶起来的就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整个天了。鲍家七座牌坊中有两座是贞节牌坊,但节妇并不只两位而已。明初时鲍颖在京为官,正遇上朱元璋反贪滥杀而身首异处。他续弦的妻子宋氐刚刚生产不久,就带着婴儿从安徽到南京去给丈夫收尸,又回家发丧,当时徵州女子都是足不出户,不得抛头露面的,何况她还是犯臣之妻,谁会仗义伸手帮衬一把呢?乡里族人,不落井下石也就万幸了。所以这番经历是多大的考验也是可想而不可知的了。就是放在现代,无论男女,能做到的也是难得的情义担当了。之后数年,宋氏女不担送走了年迈公婆,自己与丈夫唯一的骨肉也因病夭折了。但她还是把丈夫与其元配的儿子养育成人。朱元璋还为她下了旌表。只是并没有立下牌坊。总之一座贞节牌坊决不是死了丈夫,在家里心如止水,吃斋念佛,苦熬岁月就能得来的。还要抚孤恤老,养家糊口,承担所有人世艰辛,生活磨难才可能有。更可能没有。就算有,也是光耀门楣,泽及子孙,但与自己并无关系。退一步说,徽州的女人没有亡夫守节,可做女儿时是关在小小天井里从父,出了嫁还是关在大大小小的天井里从夫。而这个夫呢,要么经商,要么为官,总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你为他生儿育女,孝敬父母,操持一切就过了一辈子。到他终于回家了,还要给你带来一群年轻貌美的好妹妹,你从了一辈子的天,其实与你还是个陌生人罢了。到你死了,牌位上连个名字都没有,无非是什么什么门,什么什么氏。这样子的女子一生,决不是没有意义的,但哪里谈得上一点点的个人幸福可言?所以鲍家给女人修再大再好的祠堂都不过份。只是像鲍家这样能认识到尊重到女性的价值与牺牲的,在徽州也不普遍。或者说在整个封建的中国都是罕有的吧。



       清懿堂始建于清嘉庆年间。取“清白贞烈,德行美好”之意。

       清懿堂第后进。



       这一张拍得正是忠孝节义。四座牌坊。分别建于明清两代。画面最近端的是乐善好施坊。据说呢,当时鲍家已经有了忠孝节三种牌坊,独缺“义”坊。鲍漱芳钱多任性,敢砸银子,修筑河堤八百里,发三省军粮,终于从皇上那砸出了一座“义”字坊。凑齐了忠孝节义四个牌坊。这究竟是出于仁义还是出于虚荣心就不去说它了。本来这看似传之千秋的牌坊,也就承载了太多辛酸无奈的血泪帐,决不是一句“宁可不自由”能说完的。


       牌坊群最东端的这座是鲍象贤的尚书坊。在明史中有列传的鲍象贤在国人耳中可能并不熟悉。但他这座牌坊来得却是纯粹无杂质的。就是今人走到这座牌坊前也是应该起点敬意,凭悼一下的。鲍象贤明嘉靖年(1529年)进士。先为御史,任职云南、陕西两省。可谓走南闯北,历练不凡。也许是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印证,鲍象贤决没有白白历练出一身任事之能,报国之心。他调任去了陕西,云南却生了变,当地少数民族的官吏竟然公然反叛了!朝延派去招降的布政司徐樾都被叛军给杀了。南部军情危急。这时有人想起了鲍象贤,于是给了他个兵部右侍郎的任命,让他回云南平叛。鲍公有平叛的本领,却少了点平叛的智慧,他平叛平的太快速太利落了。难免就让人怀疑这叛是不是因他而起又因他而平的呢?于是建功的后果就是辞官回乡。这一回乡就是十年,一个有为官员十年里能为国为民做多少事情是没人在乎的,一个忠臣见疑的悲凉更是不必在乎的。朝中的奸臣不在乎,朝上的昏君不在乎,世事年华更不在乎。十年后鲍象贤复起,任右副都御使于山东。最终升为兵部左侍郎。但不久又因“没有建树”而告老还乡,之后于故乡辞世。鲍象贤一生做得最久的官不是兵部侍郎,更不是他死后才追赠的这个工部尚书(所以是尚书坊),而是御使,御使是言官,言官不能不说话,有骨气的言官也不肯说假话。而真话永远不招人喜欢只招人恨,奸臣恨昏君更恨,所以鲍象贤建不建功,报不报国都不重要,他能平安的老死故乡其实也还算不错的。许国为他写祭文中说他是“用而旋废,废而复起“”朝野共惜“。其实朝也不惜,野也不惜,大家不过都是埋起头来过日子罢了。鲍象贤自己也不必惜,因为该做的事情他做了,能尽的心力他尽了,没有白来世上走一回。就算没有这座几十年后大明风雨飘摇求人卖命才建起的尚书坊,这世上也有过一个鲍象贤,留下一缕清风浩气于天地。



          上面两图亦是棠樾所拍。堂樾至今还留有不少古民居,时间充裕的游人可以看看的。

         牌坊是沉重的,而水乡是轻柔,历史是冷硬的,而生活是生动的。唐模就是个生动的生活着的地方。      唐模是汪氏的族居之地。汪氏的祖上是唐朝的越国公汪华。以唐为模本建村,是为唐模。对唐模的形容是"唐代古树之茂,中街流水之雅,水口园林之美,书法碑刻之精,十桥九貌之盛。“略有夸张,并不过份。上图是东门入村初见的”沙提亭“。



      古徽州人虽然不是逐水草而居,却能与自然建立起和谐共居的关系。走在徽州的古村落,总有小溪流过的轻快乐声萦于耳畔,伸手可及的溪水穿村而过,不但是满足了生活所需,更是诗意了生之所栖。据说这样的水循环系统,村民每天什么时间怎样用水也都是固定下来的。比如早上取一天的饮用水,上午洗米洗菜,下午才能洗衣涤物。确保一村人无论上下游都能用上干净的水。当然,现在村人也都用自来水了。溪水好点的还能洗衣,坏点的就只能洗洗鞋子了。不过就像黄山这里不堵车一样,这里工业污染几乎是没有的。只是不再桃花源而已。







         徽州这地方出巨贾,出节妇,更是出状元、出翰林出了全国十之七八。这座同胞翰林坊的百十年后,这个小小的唐模村又出了位翰林许承尧。下面我们会去到他的故居参观再聊。











       檀干院如今并无盛景,而有疏意。像一位忘怀得失,隐于田园的君子,亲天地,出尘俗。



      说来唐模远没有西递精巧气派,但它的自然田园的气息却是最打动我不过了。我这个城里来的傻孩子,小时候除非去动物园,不然除了狗和麻雀,就见不到人之外的生灵了。这样其实也是很寂寞的,以至于我现在坐火车时远远看到田间的一头牛,一只鸡也要赶快指给别人看的。但现在在东北这里,就是耕牛也难见了,鸡大概也只好去养鸡场里看了……所以这次去徽州,尤其是在唐模,我看到了悠哉吃草的牛,自在戏水的鸭子,还有一只咩咩叫的小羊,守在家门前也不用人主人溜的狗狗。真是比见了东北虎,大熊猫还要兴奋。不对,不是兴奋,而感动。一种原本如此,本该如此,尚能如此的感动。人只和自己活着,是多么可怜的事情啊。

       小牛犊和妈妈一起来吃草,埋头吃得那叫一个忘情,对我的镜头连瞄都不屑瞄一眼呢。好好享受你这童年的悠哉快乐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水街,走进像进了清明小说样的。












       高阳桥,建于清雍正年间,建桥的许氏来自河南的高阳郡,故桥名高阳桥。这也是徽州地区如今留存不多的几座廊桥之一。







       古村里的童年。古老的村子也因为她们而鲜嫩起来了。

         千年古树,青翠依然。走入徽州的古村落,就像走入秘境,那里时光不再飞逝,而永远年青。



      唐模尚义堂。堂中多名家书法碑刻。下图所拍拓片即以碑刻所得。拓片的老者是许翰林第八代孙,以古法制拓片,宣纸需浸水一夜,第二日拓印。不加装裱,每幅售价二十五元。是很不错的纪念品。



      细窄的雨巷名为翰林巷。下面我们去参观许承尧故居。许承尧是翰林,是诗人,是革命党,是方志家。





         钦点翰林这块牌匾放在谁家都是无尚荣耀,唯独是放在许承尧的家里,让我觉得有点讽刺。要知道,这位许先生诚然是个读书种子二十一岁即中举人,也的的确确是光绪朝钦点的翰林不错。但翰林刚点下,还没等正式开始工作,许公子就炒了皇上鱿鱼,离京返乡,回来办新式教育了。还开办了安徽第一女子学堂。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更要命的是他是位反帝反封建的革命党,与好友黄宾虹组建黄社可不是为吟诗作画陶冶性情的,而研制炸药要推翻清政府的。所以么,为什么他要稀罕一个“钦点”的翰林呢?       辛亥革命后,许翰林也曾离乡出仕。任过铁路督办,甘肃省府秘书长等职。但民国的天未必比大清的蓝。1924许翰林辞官返乡。再未出仕。而是专心致志组织编纂了《歙县志》。





       许翰林故居的墙上柱上,至今还保留着文革时口号。由晚清到民国,再到新中国,经文革,到今天的改革开放时代,老宅依旧,人物不同喽。







       “喜桃露春浓,荷云夏净,桂风秋馥,梅雪冬妍,地僻历俱忘,同序旦凭花事告;看紫霞西耸,飞布东横,天马南驰,灵金北倚,山深人不觉,全村同在画中居。”这是许承尧对家乡的表达,诚如其言,画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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