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西港低头看 发表于 2018-8-12 15:18:33

梦到徽州之三江水暖长街长


       在古徽州各处转了很久。我们倒不能忘了回到黄山市中心的屯溪区来看看,这里可是我生活战斗了十几天的地方,也是黄山老城区最热闹的地方,商铺,博物馆,纪念馆都集中在这里。如果你在黄山的时间很有限,没法去寻找大山角落里珍珠般的古村庄,那至少留一天给屯溪,在这里,你也可以找到徽州人生活的缩影了。       我在黄山第一天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个程氏三宅。刚下火车,不辨东西,坐三站公交到了附近,离着两条街时开始问路。大家现在都依赖手机,各地都不再正经印地图了。但手机地图在大方向上固然不会错,到了近在咫尺处反尔不灵光。而且黄山市好像路牌很少,楼上也不见门牌号,走着走着小方向就不知所在了。而建筑固然不会跑,但一叶障目也就不好找,所以时不时还是得问路。说真心话,在黄山市问路还是挺靠谱的事,既不会遭白眼,也不会故意指错的给你,往往还回应得很热情。这样人情,只有在山东时体验过,而这两个地方都是儒家思想的大本营呢。这次我找程氏三宅,离着些距离时一个穿红T恤的大哥给我们指了方向,又告诉我们最近这条路修着呢,走不了,稍微绕一点过去。我们绕了个七八分钟,又见到这位大哥,想来他就在这里生活,见我们还没找到,不由一急,挺身而出在前面健步如飞的为我们带起路来。一直把我们给带到大门口。那时我就觉得安徽人情是好。而在接下来的十几天中,这个印象得到了加深而不破坏。什么叫桃花源?不只是居者有其屋,更是人心有天地,不狭隘,够磊落。

      终于到了门口,大门紧闭,不由心中叹气,觉得又是白来一趟了。老爸却不服气,跑去砰砰砰叩起门来。竟然还真给他叩出个人来开了门,收了票,让我们进去参观。程氐三宅是三户民居的总称,我们去时离得稍远一点的一户据说是维修中不让参观了,所以只看这毗邻着的两座宅子。面积不大,但卢村的木雕楼我没有看到,这程氏三宅的砖雕,木雕,石雕是我看到的老宅里最精致的一处了。而且程氏三宅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前一进院子的楼梯上写了“游客止步”,后面一进的楼梯却可以上楼。这是我参观的所有徽州老宅中唯一处可以上楼的。而如果只在下面看,其实不大体会得到古徽州人的生活状态。后来我听人说,因为潮湿的关系,宅子的主人也都是住在楼上的。但这个楼梯是又窄又陡的,如果每天上上下下几次,我觉得大概登黄山也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辛苦那些三寸金莲的女人不知是怎么走的。其实无论楼上楼下,也无论雕刻如何之鬼斧神工,宅子如何之精巧奢华,这宅子里的空间都是相当有限的。明代文学家谢肇在《五杂俎》中写到“余在新安见人家多楼上架楼,未尝无楼之屋也,计一室之居可抵二三室,而犹无尺寸之隙也。”山高地少人稠密,于是形成了徽州这种建筑特色。看多了细窄只得天一线的天井,高而森严的马头墙,不用说江南的园林,还是北方的四合院更接地气宜居一点啊。不过一方水土一方人,这也正是中国游的魅力之所在。




    大门与务本堂的售票处之间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徽州老宅子里似乎总少不了一座务本堂,“末以致富,本以守之”是徽商的观念,商为末,农为本,大概就是叫子孙不要因爱钱而忘本吧。

    这是程式三宅地面上水窑孔,雨水从这里流入水窑,夏天可以降温。徽州的老宅都少窗而多天井,而天井又叫明堂,徽商以水为财,雨从天井落入院中,叫四水归明堂,再从水渠流入自家田中,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无论怎么“务本”在商言商,商人逐利,肥水当然不能流给外人。不过我觉得老宅已经很潮湿了,下面再有水窑,可不大好住。倒是在杨柳青看石家大院,地砖下的通道是可以生火的,地热采暖倒是挺不错的。



    其实不必水窑,只要步入这高墙深进的老宅子,立时就像进了空调房一样凉快下来了。我们到的那天黄山已经三十度高温,而宅院里至多也不过二十二三度的感觉。这是七号宅与六号宅两墙之间的夹道。徽州的高墙是为了防火防盗。我想这么高的墙,防火效果一定是极佳,不过徽地本就多雨,真的有那么高的防火需要么?防盗,不能幻想夜不闭户,但也不能有那么多贼人日夜翻墙吧?毕竟这里礼教为重,又有官府管理。想来想去,我觉得这墙最佳效用还是防红杏出墙。这么高的墙是绝对不可能上演墙头马上了。可怜徽州女子,裹了金莲还不保险,连大片的云天都不容易见了。以前说她们夜里晒着月光数铜钱,我想窄小的天井,月亮稍斜,连月光也是没有的了。





    如果说看老宅子总要与名人有点关联的话,程氏三宅也不差的。他明代的主人是程敏政的族人。如果你一时想不起程敏政是何人物。那么唐伯虎呢。程敏政就是唐伯虎当年的主考官。“学问渊博程敏政,文章最好李东阳”。

      这面是高墙上临街的小窗。

      程氏三宅六号院的楼厅,厅在楼上二层。有“徽州第一厅”之誉。匾上“齐眉”两字为裕亲王题。









    出了程氏三宅。我们再去逛逛屯溪老街。这条老街全长不过一公里,但店铺林立,徽州特产,吃的用的玩的在这里都能找到。店面建筑皆为徽派风格。被誉为“活动的清明上河图”。如果你想带点黄山的茶,宣城的纸,歙县的砚,徽州的墨,这里都可以找到。价格略高点,但主要考的是眼力。对于徽商的印象么,我觉得他们不会漫天要价,但有点斤斤计较~



















    老街上的小狗狗,毛雪白,大眼晴,但不知为什么有点惆怅哀怨。徽州的狗狗都生活得挺自在,性子也可爱,每天在自家门口散散步,见了陌生人也不乱吠乱叫,特淡定的样子~



    新安江上的镇海桥。下图是在老桥上拍的三江口。屯溪三江口是横江、率水、新安江三汇流之处。古来三江水,今犹秀徽州!



    徽州多名士,不可胜数。但有两人是我们今天的国人不应该忘记,到了徽州要致意一下的。这两个人一个是算学家程大位。一个是戴震。坐公交到一马路站下车即是小山中的戴震公园。我去时,前一天刚刚下过大雨,本就生机盎然的徽州林木,这时是格外的翠,又格外的静。公园不时也有三两游人走过,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为了戴震这个名字来的。    戴震,清雍正元年生人,字慎修,又字东园。清代著名考据学家。他名中的震,是因为他出生时村口炸了好大一声雷,惊天动地。父亲觉得很不一般,于是取名为震。戴震幼时家贫,日后也未中科举。但他自幼聪慧,而要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有次先生给他们上课,戴震提了一串问题,问得先生词穷,只答这是朱文正公说的(朱熹),于是戴震又问“朱先生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这样这穷极究底之人做考据当然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戴震有位贤妻,揽下生活种种索事,让戴震专心学问。有天夜里妻子给伏案的他送了粽糖充饥,过会来看,见夫君满嘴墨学汁,吓了一跳。原来戴震太专心于书,把粽糖蘸着墨汁吃下去了……戴震本是饱学之士,但在清朝保守黑暗的科举中却不得意。试而不中。后来又被同乡权贵迫害,只得逃往京师,住在歙县会馆,过着“行李衣服无有”的日子。但就是这样一个寒士,以他的学问著作,后来竟引得京中许多硕学的达官显贵亲来会馆拜会。可见知识未必能换钱,但知识比钱更高贵这道理,任何时代还是说得通。    我对考据学并无了解,对戴震一生的著作也并未涉猎。不是不感兴趣,也实在是学问不够呗。我倒佩服戴震,一定去致意一下,是因为在独尊儒术的中国,在程朱一统的徽州,戴震,是个敢思,敢想,敢言的程朱理学的反对者。他敢于逆着一个时代的暗,露出自己胸怀中的一点明,这是比他的学问更可敬佩的。“辨乎理欲之分,谓不出于理则出于欲,不出于欲则出于理,虽视人之饥寒号呼、男女哀乐、以至无非垂死冀生,无非人欲,空指一绝情欲之感者为天理之本然,缮此理欲之辩,适成忍而残杀之具。”又言“尊者以理责卑,长者以理责幼,贵者以理责贱,虽失,谓之顺;卑者、幼者、贱者以理争之,虽得,谓之逆。于是下之人不能以天下之同情、天下之同欲,达之于上;上以理责其下,而在下之罪人人不能胜数。人死于法,犹有怜之者;死于理,其谁怜之?呜呼!“理教之杀人,杀人之合理。戴震作为当世之人,以文言写得真是再明白也没有了。老子说”圣人出有大伪,六亲不合有孝慈“。那些说得最多,唱得最响的教条,往往就是少数既得利益者用来哄骗,压榨弱者的手段罢了。大众再去盲目跟风,无非自己挖坑自己跳罢了。想想我们国人就这么不厌其烦连挖带跳千百年……    我在老街上找到戴震的纪念馆,但又是被谢绝参观了。想来我们国人的素质觉悟都是够高的了,以后一切博物馆纪念馆都可停业关门永不开放,只开着电影院酒吧街赚银子得了。







    黎阳巷,与屯溪老街只隔一座镇海桥。前两年刚刚整体规划翻修过,老房子还有保留,新建筑也不少。这里之前以民宿为主,现在是餐饮文娱一条街。风景还不错,走完老街也不妨来此看看。

















    前面说了戴震,现在我们来说说另一位不走寻常路的徽州人程大位。程大位这个名字,现在恐怕知道的中国人并不多,就是在黄山市,你向人问起的话,对方也得想一想才能回答你,可能还想不起。但他在日本,几乎是个神(在日本,人本来是可以成神的)。日本有个珠算节,时至今日,每年的珠算节,日本的珠算爱好者们举办活动,宣传珠算时还会举出程大位的画像来。他们把程大位称为”算神“!    程大位,明朝时的徽州商人。”幼而慧学为儒,业既通,不复出试吏而为儒,不废耽坟籍科斗文字,而尤长于算学“。就是说他小时候很聪明的,但志向不在儒学科举上。长大了早早出去行商,特别爱好和擅长算学。  经商当然也不是程大位的终极目标。到中年时他赚够退休金就带着数年来一路收集来了好几马车的新旧算学典藉回到了故乡。从此程大位闭门修书。二十年后,程大位完成了十七卷本的《算学统宗》!程大位在后记中写道“诸凡前法之未发者,明之;未备者,补之;繁芸者,删之;疏略者,详之。而又为之订其讹谬,别其序次,清其句读。”至此,商人手中拨了几千年的算盘算法终于有了一个清晰明了,严谨专述的教课书,也是算学史的史记。这本书日后真正做到了行销海外,刊印无数。  程大位的不走寻常路让他造福后世的同时,也被历史所遗忘。民国之前。徽商家里都有一部他的书,府县志里却没有他的名。就是到今天,国人无论打过算盘的,还是没有打过算盘的,又有几个知道程大位这位”算乃人之根本“的专才大家呢?我们当然要知道文天祥,岳飞这样国之脊梁,但可以少聊点李莲英与和绅吧。程大位,戴震这样做实事,有建树的人,才是我们应该知道和记得的啊。而我们学校和媒体,又起了怎样的作用呢?难道就只应该考分第一,赚钱至上,也顾不得数典忘祖了。


      程大位珠算博物馆由故居、祭祖楼和珠算资料馆组成。故居里还有一座叫宾园的小花园,但工作人员说已经空了,不肯开门让我们参观。有时侯觉得这些人迹罕至的故居、纪念馆,真好像工作人员的私宅,她说哪一部分开放就开放,说不开放就不开放。不过这位工作人员的态度还好,让我们看了开着门的珠算资料馆覃思堂,还过街给我们开了故居的门让我们参观,并一再提醒注意脚下苔藓湿滑(那是真滑,比冰面还滑。据她说这是因为天上接着降雨,地下返潮的共同作用。我滑了几次没倒,干脆像戏台上一样只走小碎步了),所以我想,不会真的花园里给“搬空了”吧……




















    故居里临窗的书桌,桌上的算盘,油灯总不是四百年前的旧物了吧。但当年程先生就是在这里夜以继日,专心著书的情境却能体会得到。这不是一个求富贵。图功名的人甘耐寂寞的场所,而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可以达成志向的环境呢。如果夜来风雨声,程先生的灵魂还会回到案前拨拨算盘,那也是与人无扰的。他一定还在脑子里想着题目算法与求解吧。    以我穷究细看的作风,小小一个故居,我看了近一个小时。中间并无其他游人。从工作人员给我留名的记录薄上看,上一批参观者也是数日之前的两三人了。也是,黄山白岳,宏村西递,谁还顾得上一个程大位故居呢?当时算盘为用时都少人知道,如今是计算机时代就更用不着知道了。好在程先生也不在乎在这个,心有所笃的人,其天地本就不在世人凡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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