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西港低头看 发表于 2018-8-12 12:27:23

徽州纪行

车过江南,就是一幅烟雨江南的模样。江南正下着雨,时下时停。咱安徽的江南,就是一个大盆景。一个世界的大盆景,一个中国的大盆景。那里的山脉,河流,植被,物产,是那么的独特而丰富,而皖南的美景,更是无以言说。它是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氧吧,是一个物产、风物和人文的知识的宫殿。读懂了皖南的山水,就学会对美的认识,就懂得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与精深。我是深爱着皖南的。也许是我的偏爱。反正我总是说“咱安徽山水多美丽,皖南山水更妖娆。”
下午四点左右,车从呈坎(徽州区)下,在岩寺收费站出,不一会儿就到了潜口。潜口因村口有一座古塔而闻名。我们知道,这是一座七层砖塔,叫翼峰塔,也叫下尖塔,建于明代。村口建塔,主要是镇水口之用,水,是万物之源。在徽州,水即是财。水绕村流,是基本要求。水,也是人们生活之必不可少。饮用,洗刷,烧煮,浇灌,样样少不了它。俗话说,女人离不开水。也是说的水的重要。潜口的得名,我看一本书上说,是因东晋大诗人陶潜曾在此隐居(王振忠著《徽州》,三联书店出版)。这种说法,姑妄听之,但对记住一个地名亦不无好处。
这是一座菱形砖塔,我里外望望,反复摩挲。真是精美之极。老东西总是让人那么牵挂,那么多情。这是为什么?



到呈坎。呈坎者,八卦村也。呈,乃“呈现”,坎者,凹也。据说,呈坎,起源于三国,已一千八百年;兴起于明代初期,已有六百多年历史。村中现仍居住有七百户人家,二千八百多口人。世代为罗氏居住。进村口,一个空坪,走进村道,一荷塘呈现在眼前,徽派的典型式样:灰墙黑瓦马头墙,倒影在水中。在一处长廊入口,有一座水碓立于眼前。水碓,借水之力,可以舂谷(去谷皮),我们转了转巨大的木轮,仍可转动。
走入街巷,巷及一人宽,沿墙一边有水渠,清水流动。这也是徽州的特色,四水绕村。在半尺宽的水糟上,隔不远就是一块横石,导游告诉我们,这是“谦让石”。乃小巷,只能一人行,如遇长辈或老人,晚辈要让在一边,让长辈先走。这也可见徽州人的精细。在此小小的细节上,体现着细枝末节的徽文化的元素。巷中清寂,没有多少买卖的存在。导游小毕说,呈坎的特色是把商业元素藏起来,文化元素显现出来。这真是高明之见。走了半天,只在一巷中,见一户人家在卖“罗氏石头果(加米旁)”。塌果(米旁),是徽州特产,味道相当之好。
走进一户大宅,除徽派建筑的一贯建制外,墙上挂着八卦图,厅堂的两侧,各有神龟和龙头马。史载,龙头马身上有河图的图案,是伏羲氏在黄河中发现,乃曰河图,而洛书,是神龟背上所背,周文王取名为洛书。
我见墙上有八卦图,画有阴阳太极。图案表示:无形为无(太)极,太极生两仪(阴爻阳爻),两仪生四象(老阳、少阳、老阴、少阴),四象生八卦:乾、兑、离、震、巽、坎、艮和坤,分别对应着天、泽、火、雷、风、水、山、地。
走过钟英街(喻意“钟灵毓秀、英才倍出”。这也徽州人的一贯的秉性),小街高墙斑驳,在一处墙还依稀印有“打倒英美……的字样”,过一处较高的木质围栏,围在一处灰墙的半腰,比一个人头略高些,导游小毕说,这是当铺的柜台。邻里邻居,来当个东西。人,到了当家财的地步,想必有难处,当的人不想见当铺里人,当铺掌柜也不想见当物之人。于是将柜台设的高高,在柜台里,见不到外面的当物之人,只见一双手递上去的东西,而下面也见不到高高在上的当铺老板,大家都不尴尬;以后街上见面,也不难堪。徽谚有云:“居高临下好压价,只认东西不认人。”当铺,作为徽州的四大行(茶行、木行、盐行和当行),也现出另一番的景象了。
在这古老的小街的两边,多是一些破败的古民居。这些沉积历史厚重文化的老房子,它们自有自己的故事。可这些故事,都沉入历史的缝隙之中,沉入岁月的尘埃了。俗话说:“自来都是人养房,从来没有房养人。”这些经年没人居住的老宅,它们破败得更快,连门头和檐下的精美的砖雕(过去最早是泥塑雕,泥捏好,再烧制),都显出苍老的龙钟面貌了。倒是那些墙边的花草,却依然热烈,不时见到墙边的一串红、野茉莉(也即晚饭花,在吃晚饭时开放),开在这九月的黄昏,就连那一丛金铃子(也叫赖葡萄或红娘),也在晚风中一副自得的样子。
走过钟英街,来到著名的罗东舒的祠堂,一座巨大的门楼,雕梁画栋,冬瓜梁健硕强劲,显示出当年的荣耀和辉煌。门头一副横匾,上书八个大字:贞靖罗东舒先生祠。匾为罗哲文所书,罗哲文者,故宫博物院原院长也。进入祠堂,一个大大的天井,左右各植一树,右手一株桂花,十分高大,亭亭如盖,一个老者介绍,已有400年的树龄;左手一株紫荆(亦称痒痒树),瘦弱一些,枝头青青的枝叶婆娑,祠堂解放初办学,作为小学校的学堂。徽州的祠堂,凡规模大者,建国后多为学堂也。据老人介绍,罗东舒寿七十有三,元代(蒙古人当政)为躲避出仕,潜回老家,做为隐士。祠堂上额,另有一匾,题为:彝伦攸叙,意为论述法度的场所。进入后堂,先人的牌位已不见,院内植天竺数株,另有一株古柏斜曳。徽州有年节折枝的传统,遇有小孩出生、过周或升学等吉利事,折天竺枝和柏枝数株,赠与对方,意为“青青吉吉”,以讨吉利。
黄昏逼近,天色昏暗。古村落即将沉入夜幕之中。一切的景色都模糊了起来,仿佛剪纸一般单薄而凝固,我们在村庄中默默行走,显得伶仃得很。
晚饭后,住唐模七天井乡村旅社。夜晚进入唐模,仿佛进入一个寂静的陌生世界,仿佛前世的感觉,夜色撒在古街巷中,静极了。

8月30日,周六,晴

昨晚从呈坎到潜口吃饭,开车才几分钟,在一家叫徽府大院的农家饭馆吃饭。我是十分喜欢吃徽州饭的。对于徽菜,我是百吃不厌。晚饭的菜单有:农家小炒、野菇炒肉、鲜笋炖火腿、土鸡汤、槠籽豆腐和潜口菜糕。最喜欢吃徽州的鲜笋,对槠籽豆腐和菜糕,也不感冒。
住的唐模七天井旅馆,真是别出心裁,一切都是旧构件的重组,古色古香,雕花门窗随处可见。住在二层,早上起床打开木窗,窗轴吱嘎作响,就连听到这样的“吱吱嘎嘎”的声响,心中都十分奇怪,这已是久违的声响。在我们的童年生活中,该有多少声响:蛙的叫声,牛的反刍声,鸡鸣声,虫子吟声,鱼跃出水的“卟啦”一声……可是我们离自然声音却越来越远了。
窗外,是旅馆前厅的屋顶。屋脊上的排列整齐的黑色小砖,屋顶的黑色小瓦,那么密集地层层排列,有一只小鸟在小瓦间跳跃,灵活机敏,小鸟灰色中夹着白点,十分美丽,不时轻轻地振动着翅膀,跳上跳下,轻盈无比。我痴痴地看住小鸟呆想,做一只小鸟,也是十分快乐的。它的活动空间并不小,可以说,它比人更自由,它长着翅膀,说飞就飞。在空中,在树上,在屋顶,自由自在。它虽小,但在高处,可以举高临下,也许给它做人它也不做呢!
晨六时就起床了。睡在这个古色古香的江南小村庄里,睡在那雕花的木质大床上,显得陌生又亲切。我像孩子一样并不立即起床,而赖在床上自己跟自己玩了一会儿,我一会儿摸大床靠栏上的雕花,猜是什么图案?是一盆兰花,还是一盘荸荠?我翻下身,仔细去看。一会儿又蒙在被窝,透过被面,去看那窗外已明的天空,感到快活极了。
上午进村游览。所谓唐模者,唐朝的模样也。汪、许建村。建于唐,兴于宋元,盛于明清。显在水口,村口的“八角亭”可以作证。八角亭(亭内地砖铺成回字,意为回家了),也是“风水亭”也。据说此亭建于明正德年间,村内一株高大的香樟树,已有四百多年历史(天仙配在此拍摄老槐树一节,有“以樟代槐一说”)。一条沙堤穿行而过,沙堤,以沙铺其上,即如今之红地毯。年节之间,在外经商的乡人回村,以此迎接。村口最著名的建筑当为“同胞翰林坊”了。坊已三百多年历史,为“三间三楼”,四柱冲天,雕刻精美。为表彰康熙年间进士许承宣和许承家而建(碑顶有“恩荣”,乃自出资金)。许氏二兄弟,同中进士,分授“编修”和“庶吉士”,故为“同胞翰林”。据说,许氏兄弟曾被当时诗坛盟主王士祯誉为“云间洛下齐名士”。石制的牌坊十分精美,牌坊两侧的石狮子,形肖逼真,十分生动。导游小吴介绍:“天下牌坊数徽州,徽州牌坊一座半。”所谓“一座半”,一座,乃歙县许国牌坊,半座,即为此。其实,从精美的角度看,许国牌坊虽规模大,但精细的程度,还不抵此“翰林牌坊”。牌坊下的狮子也有讲究:“手”中抱个球者,乃为公狮子;怀抱着小狮子的,即为母狮。母狮怀中的小狮子,“手”中也玩个球,说明怀里抱的是“儿子”(此喻意之妙,不得不敬佩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沙堤之畔,古树和垂柳相夹,一侧为一窄长的沟渠,渠中水清澈泛光;一侧为一片水面,建有亭舍和长廊。这就是著名的“檀干园”。据传,檀干园始建于清初,乾隆年间增修,有池亭花木之胜,在清代是歙西的名胜之一。史记:“檀干许氏别业,吾乡一小胜地。”现今的檀干园,规模已小了许多,导游说,大约是过去的三分之一。园中古碑楹联甚众,有一长联,内中有这样两句:

四序且凭花事告,
全村同在画中游。

非常喜欢这两句话。它也道出了唐模的人景合一现实。建园相传是清初,一个典当商人,当然许姓。当时在江南经营三十六片当铺,席丰履厚。他的老妈想游西湖,可已耄耋,老许就花钱垒坝挖塘,叠石栽花,成一林壑,供老母游玩。湖内仿杭州西湖风景,有白堤、玉带桥、湖心亭等。故称“小西湖”。湖心亭内,药栏花径,亭榭池沼,亭中藏有苏轼、黄庭坚、董其昌、八大山人(朱耷,又哭又笑先生)(此公专画只有白眼珠没有黑眼珠的鸟,喻为“苍天无眼”)、赵孟俯(异字)(赵子昂)、查士标(此公仿米芾体,‘一刷到底’)、朱熹(晦翁),真可以说是一个小碑林,说都是原真迹(指石碑)。因乃读碑外行,也只走马看花,一扫而过尔。
碑亭与一曲折的沙堤相连,有新的一处庭院,内展有大量砚台,歙砚乃名砚之首,我看了看,介绍有“老坑龟甲”和“罗纹砚”,价格都不菲,唯欣赏欣赏而已。
回村途中,过比翼亭(一曰“夫妻亭”)、灵官桥,在七天井乡村旅馆的前广场,有许多已毁的建筑的石墩,地上铺着一米见方的大青石,导游说此为许氏宗祠,毁于太平天国的兵火,原为“三进五架”,可一把火烧掉了(盖房子也是有等级的,平民百姓是不得盖如此规模的建筑的)。
进村一盏汪氏天灯,一条溪流穿村而过,小溪两边分列众多徽式建筑,曲曲折折,十分美妙。许、汪两姓,分列小溪两侧而居,门眉之上,皆有额:或曰“彝伦别苑”,或曰“骏惠书屋”,或曰“尚义堂”(说是官家祠堂,有五百年历史),或曰“唐模邂逅”。
在村口,有一古银杏树(即白果,又称公孙树),已有一千二百年的树龄。真是龙盘虬曲,我曾发一微博:

在安徽省古徽州的古村落唐模,近日传出奇闻,村口一株植于唐代元和年间的、已有1200年历史的古银杏树,在树身下部的空洞的树洞内,长了一个巨大的树瘤,活似一个倒悬的胎儿,村民和游客都称奇,都惊呼之:“太奇了!简直是神树!”

当然,这只趣说。可树瘤之奇,确实让人敬畏。树上结满银杏果,已近成熟。徽州人喜植银杏,在徽州,现存二百年以上的古银杏有近百株,点缀在徽州的古村落间。
沿溪而行,一座跨溪而建的桥梁,桥上建有精致的过桥屋,这就是有名的“高阳桥”。据说,许氏来自于河南高阳,为不忘祖先,建此“廊桥”,众告子孙。桥屋遮风蔽雨,许多老人在桥上聊天,成为一处风景。从桥上望去,溪流淙淙,徽式建筑夹溪耸立,若在烟风迷蒙中,更显现一派徽州风范。
溪边建有木质围栏,上有靠背,可以随风休息,俗称“美人靠”,有语云“靠一靠,十年了”。徽州人长寿,与此悠闲生活不无关系。
唐模是我喜欢的。夹溪的徽式建筑令我留念。我总是愿意在徽州能住上一阵。我甚至妄想,徽州人若有见识,可在唐模僻一处楼宇(老构件重建),建一座中国作协的创作中心,定期请一些名家来此休假创作,假以时日,定能留下传世的写徽州的精美散文和小说,也以此宣传了徽州的明清古村落和这些绝伦的徽州古建筑,岂不一举两得,美美共和之事?
我实在喜欢得紧,无奈何时间匆遂。但愿不久的将来,能来住上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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