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调 发表于 2018-8-12 12:26:06

徽州古民居



  卷一、关于徽州与皖南

  古徽州的地域范围一般来说,是指古徽六邑——歙县、休宁、黟县、祁门、绩溪、婺源。如今,除婺源划归江西省管辖外,其他六县都在安徽省境内。这也是今天一提起徽州,更多人会不由自主地将它与皖南划等号的原因。实际上婺源也是古徽州境内非常重要的辖制,现在也是一个非常适合旅游的地方。春天三、四月份,正是去婺源看油菜花的好时节。冯延巳有《归自谣》中道:春艳艳,江上晚山三四点,柳丝如剪花如染。有心人不妨去看一看,在这里不再多说。


婺源·油菜花
  现在要论旅游开发,很显然皖南部分要优于婺源。毕竟地区相对广阔,而且有黄山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头在外,不让人来也难。徽州旅游开发有很多都依附于黄山,比如黄山N日游+徽州某县某镇一日游等等。在皖南的那几个月中,经常会在不同地方反复邂逅同一个旅游团。


徽州·皖南地区
  徽州有三绝:古民居、古祠堂、古牌坊。祠堂中,黄山市徽州区的呈坎村,保留有明代修建的罗氏宗祠,属于徽州地区古祠堂的代表作,绩溪龙川村的胡氏宗祠更是曾经走出过胡雪岩、胡适等近现代著名人物;要论牌坊,自然要说说歙县的棠樾牌坊群,七座冲天而起的牌坊沿着石板路蜿蜒排向鲍家祠堂(支祠,非宗祠),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牌坊景观。

呈坎村·罗氏宗祠·宝伦阁彩画

绩溪·龙川·胡氏宗祠

歙县·棠樾牌坊群
  但是这些我都不想细说。徽州的精髓在于山水之间,在于那散落于民间各处的古民居。沿着公路前进,路边随便一个小村中,可能就隐藏着百年前的一栋古宅院。粉墙、黛瓦、马头墙,就是徽州的映像。而古徽州历来重视风水的习俗,使得村镇的建设无不透出一股顺应自然的气息。黟县的宏村、西递双双入选人类自然文化遗产名录,便是现代人对古徽州人居文化最好的肯定。

  来吧,跟我一起,去推开深深庭院的斑驳木门。



  卷二、徽州古民居概述
  这个其实很难。

  因为毕竟我不是建筑学家,虽然梁思成先生的《凝动的音乐》的音乐也翻过不下一遍,但是要说得建筑学知识的精髓,还是让人脸红的事情。每到一个县,我们总会找来当地的学者陪同我们一起工作,而每到一个村落,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必定是我们的采访对象。学者说理论,老人讲故事,于是我还是讲我记录下的琐碎点滴整理起来吧。

  徽州的古民居,讲究的是“风水”二字。在休宁县万安镇,依旧保留着手工制作罗盘的技艺,这罗盘就是用来在建宅(无论是阳宅还是阴宅)时观风水的,风水对于建筑的影响,至今仍然在皖南地区流传着。它不仅是对一间房屋,也不仅是针对一座宅院,更是对整个村落的整体规划产生着强烈的指向作用。


徽州民居·平面示意图
  这是最普通的徽州民居结构。徽州民居大多高墙耸峙,外墙只在二楼左右的高度开有很小的窗户,庭院和前、后厅的采光,完全依靠两个天井。天井由四面屋顶、屋檐围成,下雨的时候雨水会飞流而下进入庭院中,美观的同时,更多是图一个吉利,所谓“四水归堂”,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这个道理了。而至于为什么不在外墙多开窗户以利采光呢?过去徽商大多常年在外奔波,家中常常只有女眷,外墙筑高且少靠窗户,是为了防盗起见。而徽州村落中由高高的马头墙所形成的、纵横狭窄的小巷,也起到了迷惑外人的作用,传说曾有贼人夜入南屏村,却在传说有八十八条小巷的村中迷了路,转悠了一整夜也没有转出去,结果天亮以后束手就擒。高墙还有一个重要功能是防火,因马头墙高于房顶,且其是砖石所制,一旦邻家失火可防蔓延到自家,保护里面木制的房屋。

  示意图上楼梯的位置,在右侧厢房的旁边,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在徽州,更多的古民居里,楼梯是在前、后两厅中间的一个逼仄的隔间中,只容一人通过,陡且高,并不方便行走;而且一楼入口处会有一扇小门,可以锁上。为什么要修成这个样子?如果我告诉你,一般二楼都是供小姐居住的,那么相信你就能理解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裹着三寸金莲,不下楼也罢。

  这里有个小典故倒是可以借地方说一下。徽州有的古民居,特别是比较大一点的,前厅的天井上,二楼房间会修成走马楼(有的地方叫做跑马楼)的格式,也就是四面相同的阁楼,小姐可以在楼上环绕天井走动。在走马楼位于正门的位置上,栏杆会修得很高,上面开有两个或者更多一些的四方小孔(大约巴掌大)。从前厅向上望去,楼中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而若是有年轻男子(尤其是来说媒求亲的)做客家中,小姐便可以从小孔中向下窥探,观察未来的夫婿——这可不可以看做是当时民风相对开放的一个地方?一笑。

宏村·承志堂·走马楼窥视孔
  黄山市徽州区有个叫做潜口的地方,或者它更被人所知的全称,是潜口民宅。所谓潜口民宅并非只是一栋宅院,而是一个古建筑群。它位于紫霞峰下,故又称“紫霞山庄”,是采取原拆原建的方法,将散落在附近的10座典型的明代建筑,包括荫秀桥、石牌坊、善化亭、乐善堂、曹门厅、方观田宅、司谏第、吴建华宅、方文泰宅、苏雪痕宅集中一处,形成了今天的明代山庄。如果要集中了解徽州民居的风格,这是个好地方,但是我想说的是,徽州民居离开其原本修建的场所,就缺少了那份浑然天成的灵气,所以这里只是顺便提一下。

  很多徽州民居的前厅屋檐下,会有一个小孔。揭开上面的石盖,刚好可以容一节毛竹筒通过。于是在很多乡村中,在一些依旧有人居住的老房子里,如果你碰巧进去向借口水喝的话,主人便会用绳子系了一节竹筒下去,摇晃几下后提上来,便是清凉的水。放心喝,没关系,那都是从山上引下的活水。从这里便引出我们下一节将要说到的重点,徽州的依水建村。皖南的很多村落,其水系都经过严密规整的策划,保证时时有洁净的水流经每一家。这也是风水学说在徽州建筑上的体现之一。


黟县·西递·村头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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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中国画里的乡村——宏村
  影片《卧虎藏龙》中,剑客李慕白的出场,是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过一条长堤。他身边的,便是宏村的南湖。据说当年导演李安在准备拍摄《卧虎藏龙》一片时,为了寻找外景地,遍访江南水乡而未果,直到他面对宏村的水。
李慕白牵马走过的南湖
  宏村是这样一个特殊的村落。它生动,因为水;它鲜活,也是因为水;它曾经衰败,与水脱不了关系;它再次被人们熟知并热爱,依旧是因为水。它不似周庄、乌镇,宏村的水小而精致,缓缓流淌,没有供人摇船赏景的机会;它也不似南京、上海,因为有了水运而发展成为交通的枢纽。宏村的水,是生活的水。

  宏村始建于南宋,但是前后数次都被火灾焚毁。明朝永乐年间,宏村汪氏76世祖汪思齐,曾三请休宁著名的风水先生何可达为村中规划。何可达反复勘测计算,最后说,宏村不可离水。于是在新一轮的村庄建设中,宏村人将水引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后来汪思齐病重,由其妻子胡氏继续主持。村人原打算在村中的天然泉眼上凿建了一个圆形的池塘,但是胡氏说不可,月盈则亏,池塘修成半月型便好。于是半圆形的月沼在宏村的汪氏宗祠前修建起来。然后村民又开凿水圳引村西的阳水与属阴的泉水汇合成“内阳水”,水圳从每户人家的屋下、门前流过,其中的水在早晨8点钟之前只供饮用,不许用于任何清洗,这是村规中规定的。后来,随着建设的逐步完善,宏村的水系形成了独特的“牛形”。所谓牛型,是指从宏村水系图上看,整个村落的水渠、水圳、池塘等刚好构成一个类似于牛的消化系统的形状。“山为牛头树为角,桥为四蹄屋为身”,月沼就是牛胃,水圳是牛肠,村南的南湖就是牛肚。
宏村人工古水系及村落平面图
  宏村就这样安居下来。后来汪氏成为徽商中重要的一支,其中有一名大盐商,名叫汪定贵。他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私宅,唤做“承志堂”。

承志堂·前厅正景


  让我们来看一看一些细节的地方。

  承志堂正门“福”字下有三扇门。中间一扇门平时是不开的,因为汪定贵花钱捐了个五品官,所以中门只有在五品以上官员到访时才会打开,其他人来了只能走侧门。侧门也不是随便走的,看到两扇侧门门楣上的雕刻了么?是一个倒元宝是吧?不,你再仔细看看。倒梯形的木雕是一点,元宝上端的如意图案中,如意柄是一横,如意钩是两点,两侧门柱和门楣一起构成一个下框,如意的两只角是两撇——这是个什么字?哦,看不出来,那么我们从门下走过去,一个人是有一张嘴的,那么上面那半个字加上一个“口”,是个商人的“商”字。


  汪定贵是捐来的官,心理不免自卑,于是在这门上做文章——你来的人只要官衔不高过我,还是要从我“商”人脚下低头而过。

  元宝上雕刻的图案是京剧戏文,“福”字正上方长条形木雕是鼎鼎有名的“百子闹元宵”,一百个小孩子,没有两个是重复的,厚度一寸多一点的木板,镂空雕刻出了三层图案。木雕上那层黄颜色,是当初与涂料研磨混合后涂上去的黄金。

承志堂·百子闹元宵·局部特写
  转过身来,面朝前厅而立,头顶上那根粗大的房梁由整根银杏木制成,因为形似冬瓜,所以这种构造在徽州古民居上又称为“冬瓜梁”。承志堂前厅的冬瓜梁上,雕有“郭子仪上寿”图及“九世同堂”图,也是如“百子闹元宵”一般的制法。

  皖南很多古民居中的木雕都在十年浩劫中被当作“四旧”毁坏了(大多是被铲去人物的面部),而承志堂的木雕却绝大部分保存完好,这要归功于当时的村长。他预见到这些珍贵文物在疯狂的人们前将不堪一击,也预见到了它们以后的重大价值,于是找人连夜上工,以黄泥涂覆于各种木雕上;待黄泥干燥后,又以红纸书写“最高指示”等语录贴于其上。谁敢破坏最高指示?这是天大的罪名。由此,这些精美绝伦的雕刻作品才保留下来。

  而其他的很多民居,就没有承志堂这般好运了。

  距离宏村不远的卢村,有一座木雕楼。相传是当年村中有一位富商,为他的妻妾们各盖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宅院,而木雕楼就是最受宠幸的小老婆的。老人说,木雕楼花费了整整十三年才建造完毕,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雕刻上——是的,木雕楼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特色,但是进到庭院中,你便会觉得窒息。铺天盖地的雕刻,从门环,到雀踏,到门板,到桁梁。


木雕楼一瞥(上三图)
  这木雕楼到底花费了多少金钱才堆砌起来,没人能够说得清楚。遗憾的是,楼中90%以上的雕刻都遭到了破坏。我在楼中寻找了整整一个下午,在浩如烟海的雕刻中,居然只找到一个人物的面部没有被铲去。这是怎样的一场浩劫。

  所以,对于喜爱徽州雕刻艺术的人们来说,承志堂显得更加珍贵异常。

  走出承志堂,回到月沼边。导游会指着月沼旁边的一栋房屋说,看那间老房子,以前我国曾经出过一套“中国民居”的邮票,代表安徽民居出现在邮票上的,就是那一栋。
安徽民居邮票及房屋的原型

水墨江南。坐在月沼边,潮湿平和的气息就这样慢慢渗入你的心里。



  卷四:旧时情景又浮现——唐模
  唐模,是个听上去似乎有点古怪的名字。实际上,唐模始建于唐、发展于宋元、盛于明清。取名“唐模”,是为了纪念唐朝的盛世。有人曾说,唐模的意思,就是唐朝的模范村庄。这话虽然听来好笑,但是也未必错误。

  村头水口园林中的千年古树,密密麻麻的红丝带是游人对于爱情的良好祝愿,它也是电视剧《天仙配》的取景处。 
  唐模的灵魂在于它的那一条水街。水街穿村而过,村庄依水而建。唐模的水街不长,也没有周庄那样复杂的水网,但就是这一条普通的水街,成就了唐模在皖南村落中的不寻常。虽然也有小西湖那样的私人园林,但是与水街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

唐模游览图,可见整个村落就是紧紧依附着水街而存在 

唐模·水街
  唐模没有出名的古民居。这里虽然曾经有过同胞兄弟双双成为翰林的辉煌(村口有“同胞翰林”牌坊),但是更多的村民是安定于宁静的生活。一直到现在,在周边喧嚣的旅游开发中,唐模依旧是一个相对来说少有人去的地方。水街只是安静地流淌,横跨水街上的高阳桥茶馆,半天也未必等来一个客人,茶馆主人懒懒地候在一边,打着蒲扇与邻居聊天。只等的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穿过花窗在斑驳的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影子,一天又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唐模·水街·高阳桥茶馆

水街的美人靠,现在靠在上面的未必是美人啦
  去年7月第一次到唐模的时候,天气久旱,水街缺水,小西湖也失去了动人景色;一个月后再访唐模,却刚好碰上雨后第一个大晴天,水街活泼地奔跑着,在高阳桥的桥墩下,我们的摄影师还捕捉到了一只小螃蟹的身影,鸭子在水中嬉戏,可怜的螃蟹只能仓皇向石缝钻去。傍晚的时候,我们邂逅了几名驴行的奥地利留学生,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都有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阳光洒脱。简单交谈后,邀请他们坐在水街的美人靠上,我告诉他们,过去的唐模女子经常坐在这里观山望水,所以这叫做“美人靠”。女孩于是很开心,很认真地转过头对同行的朋友说:我也是美人了!

  水街静静流淌,但愿唐模永远是唐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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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无梦到徽州
  行走在徽州村落的小巷中,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徽州的建筑充满了这样的韵味。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朝外一丢。”古徽州介于万山丛中,“东有大障山之固,西有浙岭之寒,南有江滩之险,北有黄山之轭”,所以当地才会流传着这首民谣,徽州的小孩子,刚刚进入少年时代就必须离开家乡,出外谋生。在外奔波一生、积攒起财富后,徽商往往会选择回乡养老,他们把大量的资金用来在家乡修建庭院、园林,弥补劳累的一生;同时又广泛地普及教育,修建各种学堂和私塾,好让子孙后代可以通过读书出仕,不再遭受行商的疲累。

宏村·南湖书院
  财富的积累和文教的昌盛,必然会在建筑上反映出来——豪华、讲究,却又处处透出人文气息,不会让人品察出什么暴发户的气息来。即使是普通的民宅,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结构和象征都少不了。与湖商广泛与西洋商人接触、湖商的后期建筑都带有西洋风格是一个道理。

  后来去周庄,拜访沈万三的故居“沈厅”,只觉得过于小巧精致。或许是与所处的时代有关,毕竟沈万三是元末明初的人物,那个时代恐怕也并不流行奢华的民宅风格,也没有发展出如徽州那般精巧的雕刻工艺,所以在看多了徽州古民居的我看来,沈厅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当然这并不能怪谁,审美理念不同而已,我的很多朋友就对沈厅简约的风格赞不绝口。

  我只是想说,在仿古建筑群泛滥、复古风盛行的今天,又多少对其热衷的人是真正了解、哪怕是真正去过几次古民居的?我不能说他们的动机是错的,或者不纯的,我只是觉得遗憾,因为只要他们去过哪怕一次,认真触摸了从老房子的墙缝瓦隙中渗出的岁月痕迹,他们也不会对完全由钢筋水泥制成、徒有其表却不得精髓的“仿古建筑”有那么大的兴趣了。

  因为在那山水之间,需要保护的老房子,真的太多了。

  它们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霜,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住户换了一家又一家,时间过去一年又一年,它们就只是安静地站着。门口的湖曾经是荷花连天,后来变小了,成了孩童戏水的场所;再后来,连小孩子也不愿意去那泥坑一般的所在,只有水牛会进去打几个滚,它们依旧安静地站着。墙面剥蚀了,青瓦破碎了,窗棂腐朽了,铰链生锈了,门板歪斜了,庭院的石缝间冒出草来,雀踏真正成了“雀踏”,淋满了鸟儿们的排泄物,蜘蛛网一年年编织,把风都挡在外面了,可是它们只是静静的站着。有的老房子目睹了道路的改建,渐渐有人来看,有人来打扫;有的老房子静默地听着风声雨声,偶尔会有独自行走的人经过,带走一些照片,留下几句叹息;还有的老房子,就那样一直安静地站着,后来,它们倒了。

  它们的时间,我们的时间,其实都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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