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段 发表于 2018-5-22 09:07:26

筛子里的徽州味道

 几十年前,老徽州人家,只要是晴天,门前常常是两只条凳上,放着两三只筛子。

  冬天里,女人会将家里吃不完的咸菜从缸里捞出来,煮煮,晒成梅干菜,留着烧五花肉。

  她们将缸里的咸菜捞出,先切碎,煮沸,汁滗出,到入坛子里,咸菜则放在筛子里晒。晒了一两天后,又会将咸菜放入坛里浸入汁里,当地话是——复汁。隔天,捞出再晒。据说,这样晒出的梅干菜,色深,味鲜,菜软,吃起来口感不“柴”。

  徽州女人做这些活计都很停当,傍晚将筛子收回的时候,支起一弯灵动的腰,和邻居道:梅干菜已经晒了两个日头了!她们把晒了两天,说成晒了两个日头,仿佛天气是老天爷的,日头却是自己掌上的。

  徽州女人,会过日子,手上的日子永远细水长流,徽方言里会过日子是——做人家。家,于她们,便是一生的岁月,是灶屋里的地老天荒。她们做的梅干菜,一般复汁后又晒了几个太阳,就会收好放在坛子里,坛口用扁圆的石头盖起来,留着,慢慢吃。走亲戚时,抓几把带着,姑爷女儿回门来了塞点给他们,都是上好的礼物呢。

  梅干菜的最佳搭档是五花肉,要吃的时候,抓一两把泡泡,将五花肉切一寸见方,油锅里丢几瓣蒜,姜。先烧,收浆后将梅干菜放进去,稍多水,小火焖一会,八角去腥,白糖提鲜。

  这一会工夫,做菜的女人会寂寞,她在炉前,想着自己的心思,让锅里的梅干菜和肉互相提携,互补,互抬,互浸,将梅干菜烧肉这一人间至味定格。

  一碗梅干菜烧肉端上桌,飘着梅干菜特有的香,夹一筷子,有肉有梅干菜,汁浸在米饭上,呼啦啦地,一碗饭一会就下肚了。

  梅干菜不是徽州独有,只是做法与别处稍不同。记得南京人做梅干菜,是晒干后捆成小把,放在坛子里,要吃的时候拿出一把泡水里。坛子放院子里,大暑后的太阳会将坛子晒热,说这样里面梅干菜便“熟”了,且同陈年老酒一样,越沉,越香。

  徽州的梅干菜,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去处,那便是——蟹壳黄烧饼。肥肉丁和梅干菜做馅,烧饼的面是掺了菜籽油的,揉熟,炕出来的烧饼,脆,酥,香。这种蟹壳黄烧饼有许多名字,旅游的发展,它成了网红,可徽州人依旧称它烧饼,且知道巷子里哪家做得好。

  每年春天,春笋上市的时候,徽州人家门前就晒豆豉了。上好的大黄豆洗净,新鲜春笋切丁,同一锅煮。倒入酱油,放茴香,八角,白糖,辣椒壳。殷实一点的人家,会熬点菜籽油放进去,煮好的豆豉会是油亮亮的,口感更好。

  豆子的面,笋丁的韧,是豆豉最初的口感,那佐料和火候的味道,需嚼上几口,才可以回味的,如同吃茶,好味在第二泡。在那个年代,豆豉是徽州人家下稀饭吃的早饭菜,只有家里受宠的那个孩子,或许可以任性地抓一把放口袋,当零食,其他孩子则没有这个特权。一家人的饭桌上,也只是比酒盅大一点的碟子里放上一点,那几粒豆子,便是一碗粥里的乾坤了。家中若有牙口不好的老人,嫌豆豉略硬,热粥舀上桌,抓一点放进去,粥不烫了,豆豉恰好软至可口。

  以前见过有关徽商的资料上说,徽商出门带炒豆子,我估计就是这豆豉。因为这样做出的豆豉,方便携带,也不易坏。

  有趣的是,方圆不大的徽州,有的乡村没有山,做豆豉时无处去弄春笋,就用萝卜替代,我估摸,那豆豉档次要降一些了,春笋是山珍呢。

  春夏季菜多的时候,徽州人家还喜欢晒笋子,蕨菜,马兰头,豇豆,扁豆,茭白,苋菜。这些山里野蔬,都和肉是最佳搭配,可肉,在那个年代却是稀罕的,杀年猪时候,才可以尽兴吃一次。平日里,没有荤腥,这些干菜,就多放油烧了,还有添加佐料,那要看女人的本领了。

  直到一天,女人发现,自家的筛子断了一根篾,拿起来,对着亮看,断篾处,足足可以漏掉许多豆豉。想了一会,后街有人家接篾匠做活,就去了后街,让篾匠剖了根新篾,插进了褐色的筛子里。菜园子这两天落苏(茄子)多,吃不完,晒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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